第九十章 孩子

辘辘车声驶近，一匹驽马体瘦毛长，低着头颅，喷着喘息的水雾。

“我回来了！”驾车的马夫金发碧眼而落魄疲惫，此刻是回乡的游子，神情激动。

几个守卫惊叫着，冲上去搂着他，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卡迪尔回来了！卡迪尔回来了！”孩子们像嘲哳的鸟雀，欢呼着把幸存者平安归来的消息传递给河溪的每一个人。

居民们纷纷涌出房间，离开地头，撇下牛羊，汇集到大街上，大声向卡迪尔问好。

“安静！安静！”卡迪尔拍着手，“朋友们！你们该欢迎的不是我！是圣裔大人！圣裔大人驾临卡拉多了！驾临河溪了！”

人们先是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欢呼。

“圣灵在上！卡迪尔，你说的是真的吗？”

“圣裔大人！在哪儿！让我看看他的尊容！”

“圣裔！圣裔！”人们就像雀跃的游行者，大声呼喊着一个崇高的名字。

“他在那儿！”康逊大吼一声，指着破破烂烂的马拉棚车。

“哄”，人群涌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们怀着敬仰之心跃上车板，却没有看见高大英挺的男子，只有一个脸色苍白，惹人怜爱的孩子，他一直在沉睡，没有被惊醒，熟睡中表情柔弱得像窗楞上透明的冰凌。

“这……”他们渐渐沉寂下来。

一个老人拉住卡迪尔，“你说这是圣裔？”

人们表情带着疑惑和莫名的愤怒，纷纷诘难这个言语不真的家伙。

“他就是圣裔！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能更清楚了！就是他！”卡迪尔表情振奋，“我当时差点就被叛军斩首了！这孩子突然大吼一声，天上就响起雷鸣！接下来就是闪电、火焰，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临泉堡一瞬间就摇摇欲坠了！我亲眼看见卡姆斯瞭望台倒塌！”

人们纷纷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呼。

卡迪尔愈发激动了，乃至手舞足蹈起来，他一下跳到车辕上，神气极了，活像只彩翎鸡，“没听错！号称永不倒坍的卡姆斯碎成满天的石块啦！”他夸张地张开双臂。

人群里的花貂大声诘问：“那么卡迪尔你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呢！”

“问得好！”这个大难不死的猎人红光满面，快活极了，“哈！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可怕，随便换一个人去——哪怕的最粗鲁的兽人，也要被活活吓死啦！可我卡迪尔没有！我看见圣裔——这男孩，昏过去了，就赶紧上去抱着他，穿进临泉堡的地牢，那里我还遇到几个老得不能用的帝国军人，他们想杀我来着，不过好在我腿脚快，左躲右闪终于是从下水道逃出来啦！”说完，他又急着补充一句，“对了！临泉堡地下有一个霜冻巨人蜘蛛的巢穴！可把我吓得够呛！”

卡迪尔绘声绘色的演说终究赢得众人的尊敬和信赖，他们又一次大喊着卡迪尔与圣裔的名字，气氛热烈之极。

王庞艰难爬上车板，抱起年幼的圣裔来，这孩子实在是太虚弱了，而且被嘈杂声惊扰，开始做起了噩梦，眼皮底下的蓝色双眸乱转，他开始出汗，把德尔人标志性的金发打湿，汗津津的可不雅观，尤其是一身麻布衣裳，粗糙扎人，不符合一个圣裔的身份。

王庞抱着这孩子分开人群，像是破开水面的海燕。

居民们追随着他的脚步，他们表情复杂，看着那男孩的侧脸，像是看着受难的耶稣，圣洁而隽永。

王庞进屋。

把男孩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两个火盆爆燃着果木薪柴，沁香透体，宁神定气。

王庞看着男孩慢慢舒展，轻轻笑了笑，眼神幽幽。

他出门，告诉居民们，圣裔在安寝，叫他们不要喧闹。

德尔人控制不住激动之情，依然大喊大叫，直到被主人家赶出门去。

……

卡托胥慢慢醒来。

房间里很温暖，他听到“哔哔啵啵”的柴火爆燃响，一股好闻的香气悄悄钻入鼻孔，睁开眼，阳光透过雕花天窗照射在他脸上。

他觉得鼻头发痒，就打了个喷嚏。

“你醒了。”有女孩的喊声，“圣裔大人。”

“什么？”卡托胥吃了一惊，“你是谁？”

他扭转头，看见一个金发的德尔姑娘，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色泽，她站在门口，手上端着餐盘——牛奶、白面包、蜂蜜、鲁葛、盐。

食物的芬芳充斥视线。

卡托胥伸了伸手，他饿极了，那个德尔姑娘三两步冲上前来，把餐盘放在床头柜，转身扶起卡托胥——这下他接触到了女孩凸起的胸脯，虽然只是蹭到一点点，可那荷尔蒙的清香依然使他窘迫。

“啊！我自己能行！”他急急忙忙蹿起来，把木制餐盘揣到怀里。

他看了看姑娘，见她点点头，于是放下心来，开始食用这一餐。

姑娘看着永恒之轮的光辉洒在卡托胥亮金的发丝上，那种迷蒙的神圣光辉，让她心动。还有那白皙而挺直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她几乎肯定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不然，卖力气的人家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姑娘轻声问他：“圣裔大人，您是一位贵族吗？”

“什么？哦，不，我是临泉堡农夫的孩子。”卡托胥急切地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呃，请问我的衣物是……呃，算了，”他语气里带着窘迫，把餐盘放在床沿，被姑娘收起，摆在床头柜，“非常感谢您的款待，可我该回家了，我想我已经离家许久了……”他脸上还带着饥馁和羞赧，可对家乡的向往又使得他露出温柔甜美的笑容了，“我的父母该担心我了……”

“哦，圣灵啊……”姑娘脸色一下子煞白，“您……”

“怎么了？”卡托胥灿烂的笑容慢慢收敛，“什么？”

姑娘没有再说，深深看了这位可怜人一眼，转身匆匆出门了。

房间里，卡托胥迷茫着，听着脚步声离去，想了想，又端起餐盘大嚼起来。

阳光一样明媚，洒在他的金发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