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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庞看着镇长,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精致的小刀,冷森森的霜刃在纯金浮雕的刀柄映衬下显得独到雅致。
“为什么背叛圣裔?”哈姆雷特先生的语气一向温和,只是小刀上雕刻着的鬼面花纹却对着镇长冷笑起来,它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汗涔涔的中年德尔男人。
镇长哆嗦了一下,明显恐惧极了,他下意识看向周围——周围全是曾经恭顺热情的镇民,他认识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庞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期冀能看得某个老朋友的鼓励的目光,但没有。没有哪怕一个人对他投以关切,亦或是怜悯的眼神。他们都冷冰冰的,哪怕是那些孩子,那些天真的孩子,看着他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留余地的鄙视。
他们在窃窃私语着。
“真是耻辱……”
“告密者!”
“圣裔大人不会放过他的。”
“要是被凯曼的领主知道圣裔大人在河溪那可不妙。”
“我看还是按照德尔传统,杀了他!”
那种恶意愈发明显了,就像粘腻的、致病的小爬虫在人脊背、血肉中穿行。
镇长哭丧着脸,大声喊冤:“我也不想啊!我是伟大的修尔斯·凯曼·征服者的忠诚臣民啊!”
所有质疑诘难都戛然而止了。
人们看着这个男人,就在刚才,他的一个男仆试图偷偷逃出严禁封锁的河溪,被抓获当场,人们从男仆身上搜出了镇长的亲笔信,内容是:
伟大的修尔斯·k·征服者,
安好。
您的忠心的皮顿有要事禀报。最近您一定得知临泉堡毁灭的消息,依您的睿智想必意识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左右这一切。是的,圣裔来了,第八位圣裔,也就是末代圣裔来了!
可怕的战争阴影又将笼罩卡拉多,不久的将来,这片阴云必将漫延至整片奈索托莫尔大陆。任何人,上至帝国皇帝,下至未开化的野蛮人,都无法在这次危局中独善其身。
好消息是圣裔就在河溪。是的,就在您忠心的皮顿的镇子里。据我观察,他还是个孩子,一无所知。您想要做什么就务必请尽快些。镇民们似乎对圣裔过于拥戴了。
此外,上次提到的那位外来者越来越成为一个威胁了。
话不多说。时间紧迫。
最后,祝您贵体安康。
您的卑微的
皮顿
……
说实话,皮顿没有错,可镇民也没错,至于王庞,他的一切都是为了背后的六十五亿地球人,他也没错。
所有人都清楚圣裔意味着什么,是铁与血的征服与杀戮,在这场浩劫面前,没有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结果也不同罢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心里对可怜的皮顿浮现出理解和宽容之心的时候,王庞开口了。
他的话这样酷烈,比坎塔尔的寒风更深入骨髓,比千百只霜冻巨人蜘蛛的毒液更残忍。对皮顿镇长来说,几乎就是丧钟响起时的无限空虚猛地袭来,一下冲刷干净了他脸上不多的血色。
王庞说了一段话:“你在背叛圣裔,背叛德尔人的荣光,你妄想把年幼的圣裔置于帝国锋利的屠刀之下,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洗清你的罪恶,你的行为让人唾弃,你的尸体将被遗弃荒野,而你的灵魂将遭受永无休止的痛苦。至于我们,将追随圣裔大人,横扫寰宇,极尽荣耀。”
看到周围那些人们眼神里慢慢涌出的不正常的狂热,皮顿痛苦地闭上眼睛。
至死,不再多说一句。毕竟,他是德尔人,气节高于生死的德尔人。
王庞听到门外头颅落地的声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想剩下的人都是忠于……”
“不好了!不好了!哈姆雷特先生!哈姆雷特先生在哪!”一阵急切的清脆女声打断了王庞酝酿着的慷慨陈词。
“怎么了,雪丝蜜儿。”王庞一点不惊讶,他把那标志性的、沉稳的眼神投向来者,立即安抚了这位惊慌失措的德尔美人的心。
她喘口气,不是因为疲惫,只是激动,“哈姆雷特先生!圣裔大人他……他……”
周围人心急地鼓噪起来。
“怎么了!什么事!”
“快说!”
“安静!”王庞高声呼喊,平复下所有人的不安心情。
雪丝蜜儿支吾几声,终于说出来那令人震惊的消息。
“圣裔大人不知道自己毁灭了临泉堡,他的父母都在临泉堡……”
“哗——”一下子就炸锅了。
临泉堡方圆几里地现在都已经是荒凉的焦土了,圣裔的父母估计生还的可能性不比麦加尔河断流的几率高。
河溪的这些无措的人们叽叽喳喳,表情慌乱,实在商量不出对策。
王庞却慢慢走出门去。
人们缀在他身后,闹哄哄的。
卡托胥还在享用早餐,质地实在的鲁葛充塞口腔,那平淡而微甜的滋味就像无数次品尝时那样,无味既是至味。
他简直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中,也许是太饥肠辘辘,但卡托胥却觉得隐隐约约有着不安的情绪在心底作祟。
到底是什么?他咀嚼着鲁葛。
是忘了什么吗?
啊,是了,一定是父母心急了,据说孩子对亲人的呼唤都有某种直觉,卡拉多的传说里,人心里有一种叫“脱耳莫尔”的小虫,真挚的情感能使这种不可见的虫豸发出超越时空的鸣叫,让牵挂着的人儿心里那只对应的小虫听到,就发出共同的触感,两颗心就无比得贴合在一起了。
卡托胥记得,母亲说,脱耳莫尔就是思念的意思。
父母一定是想他了,想念他们的小卡托胥了,这时候田里的鲁葛该除草了,这是男孩的工作,那片蓝天下的肥沃土地散发芬芳,不远处的临泉堡里是健壮的帝国士兵,他们的武器闪烁着某种永垂不朽的光……
男孩越发迫不及待了,心想着:待会就要和主人家告别,我就能回家了。
他一边吃,一边想,可心里的不安就像弥漫的夜幕,缓缓的、不可阻挡地攫住他的心,越收越紧,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脸上健康的光泽隐退了,“到底忘了什么……”
临泉堡的土地、父母的脸庞、卫兵的剑刃、高山冷冷的寒风、永恒之轮的宏伟躯体,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橱柜里的粗糙碗碟,模糊但都规规矩矩的,那么到底是忘了什么?
他为什么在这里?这儿又是哪儿?
这就像惊雷划过脑海。
卡托胥猛地蹿起来,把膝头的餐盘撞飞。
他急匆匆来到窗边,映入眼帘的那些建筑说明这里绝不是临泉堡,那永不倒塌的卡姆斯瞭望塔,临泉堡的骄傲,并未在他的视线中。
卡托胥原以为自己只是被带到临泉堡哪位大人物的家里了,就像故事里那样,他受到某个不知名的、慈和的高贵者的感慨帮助。哦,卡托胥,你还以为自己在这陌生之地只是意外吗!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群人在走向这里。
他们很嘈杂,带着焦虑的氛围。
那种感觉正在急剧增强了。
他大口大口喘气,脑海里不断有支离破碎的闪回记忆浮现。
战乱……叛军……血……
到处都是鲜红鲜红的,那种刺鼻的味道挥之不去,耳边嗡嗡作响,有尖利的鸟叫,不,那不是鸟叫,是母亲!他的,卡托胥的母亲那张绝望的脸庞就在眼前,那么模糊,只有绝望是清清楚楚的。
她说话了。
就是那种尖利的声音,“跑!”
轰!
天旋地转。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在大声尖叫。
“跑!”
“跑!卡托胥!”
“跑啊!快跑!”
“嘭嘭嘭”的鼓点震耳。
卡托胥几乎被压垮了,在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他有着黑色的双眼,就像一汪湖,倒映男孩的无助,蜷曲的体躯。
“圣裔大人,不幸地告知您,临泉堡被叛军攻破了,大多数原住民都惨遭毒手……”
接下来的一切,不得不说,对任何人,都算是毕生难忘的。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几乎崩溃的男孩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度平静,那种剧烈到戏剧性的转变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那双透亮的蓝色眼眸那样冷酷无情,就像神祗俯视芸芸众生。
他只是孩子,可比一切世间君王更崇高威严。
他纤薄的嘴唇开合,吐出喻令,却连天地都无法违抗。
“bushukas_fousirou(天穹·冲击)”
一声轰然宛如雷鸣,洪钟大作。
巨大的冲击波在头顶高空极速扩散,内含的能量相当于一颗小男孩原子弹。
众人的世界猛然沉寂了。
大音希声,一切乱逆平顺都向这无可匹敌的力量低下头颅。
坎塔尔终年不化的雪峰,在遭受冲击的第一时间,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