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向热闹。
钟楼、鼓楼很热闹,这是很平常的事,天地坛、山川坛很热闹,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可是像林老头这样的人家门庭若闹,实在不寻。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的合理解释只有两个,一是女儿出嫁,三是他死了。
可是林老头女儿并未出嫁,他也没死。
这几天都有好几批人来他家,但都被一个年轻人客气气地送走了。
谁也没能进林老头的房门。他们只闻到药味,浓重的药味,从林老头的屋里传出来。
邻居们开始议论起来。
“哎,老张,现在林老头可不得了,连城里的九头狮子王老爷子也来看他,还照样给挡了驾。”
“你,少见多怪,前天我看见一个很大的官坐六抬大轿来看他,还不一样?我细一打听,你猜怎么样,那是刑部尚书宋大人啊!”
“呵,真不得了!”
两人用发热的双眼看着林老头的门。
过去靠打铁度日的林老头,现在他们只觉得望一眼他家的房门也是无上之荣光。
“林老头生的什么病,这么重?”
“听说不是生病,是让人在胸前捅了一刀。”
“那不是要命了?
“谁说不是,连天下闻名的神医徐名士徐老先生也给请来了,可是都三天了,还是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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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情默默地坐着,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一个落拓不羁,只一个看上去精明强悍。
他们是四天前来的,村里一个郎中说爹死了,接着就为爹办理后事,然后那两个青年就来了,那落拓公子替爹把了脉,说爹没有死,然后他就出去了。
那干练的青年对她笑了笑道:“我叫淳于天地,我大哥姓肖,他去请大夫了,待会就到,现在就由我照料你爹吧!”
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齿,雪白的牙齿,像冬天篱笆上的积雪那么白,他笑得真好看。
笑得这么好的人当然不会是坏人,阿情觉得让他来照顾爹爹才很放心。
不过她很奇怪,爹明明已死了,他们为什么说他没死?难道世上还有个起死回生的扁鹊?
一会儿,落拓公子回来了,还带来个老头,那老头弯着腰,还不断地咳嗽。他居然还自称天下第一名医徐名士。
阿情虽是个乡下姑娘,可是徐名士的名声总还听到过的。可是她怎么也无法把徐名士和眼前这老头联系起来。
他连自己的咳嗽都治不好!
那个叫淳于天地的说他是,她就相信。
是不是他说月亮是绿的,她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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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徐名士一直泡在林老头的房中没有出来过。
三天以来,一直是阿情负责徐名士与外界的联系,因为他不允许别人打扰他。
阿情负责送饭,然后把徐名士开的药方送出来,由肖星楼去药铺抓药,阿情再把抓来的药送进屋去,由徐名士亲自煎药。
渐渐地,阿情发现爹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开始红润起来。
爹真的没死!
阿情进进出出脸上有了喜色,脚步也轻快起来,越来越容易脸红了。
这当然与她爹的病情无关,是因为淳于天地老是爱看她,对她笑,和她说话。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邻居们又窃窃私语起来:“看来林老头真没死,阿情真快急坏了。”
“是啊,否则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叫她怎么办呢?”隔壁大嫂道。
阿情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安静地让爹养好伤,让他重新享受生命的乐趣。然而世事总与愿违。
仅仅三天内,就来了十几批人,而且个个来头都不小。
可是,无论来的是谁,只要淳于天地一出去,就能马上把他们送走。尽管有时“送客”的方法不太斯文。
阿情觉得他的本事真大。“也许他比他哥哥的本事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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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苍茫。
残月一轮,高高地挂在空中。
肖星楼和淳于天地坐在桌边,闲谈着。
“淳于,石广凤大人入狱的情况你了解吗?”
“我只知道石大人掌握了朝廷中一件很隐秘的事,他入狱可能正是这个原因。”
“那么圣上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呢?
“是魏忠贤阻止的。”
“噢?”
“魏忠贤有不轨之图,想利用石广风威肋圣上,待其时一成熟,就迫使圣上让位,所以他瞒骇圣上说石广凤尚有同党,不杀石广风而诱出其同党从而网打尽,圣上对魏忠贤说的话深信不疑。”
“可惜人算不如天命,不料竟有人劫狱。”
“圣上自然要派厂卫高手追杀石广风全家。”
“而且还要追查劫狱的人。”
“所以这几天来,官府和黑白两道都在追查,谁都想参与这事,林老头是唯一的见证,故而来客不断。”
“其中也有魏忠贤的人。”
“是的,他也不想让劫狱之人知道秘密。”
“可是他不怕石大人将秘密传得满天下皆知?”
“他才不怕,天下尽知正好,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圣上挤下位,所以真正怕的还是圣上,他自然会杀石广凤,还要发兵追捕劫狱之人,这也正和魏忠贤的心意。”
“那魏忠贤为何不再保住石广凤?”
“他既已套出石广凤的秘密,自不必管他,况且不论魏忠贤是否知晓这桩秘密,以圣上的多疑,他已掌握了一个筹码。”
“你是说───”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不过魏忠贤也是很冒险的。”
“冒险过头,就得死。”
死亡也就意味着失败,无论你先前是成功还是失败,一旦死后,无论是成功的欢愉,还是失败的痛苦都没有了,只留下对生命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