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惊变

赤城山顶。

张富贵蹲坐在石亭旁边，水牛仍然在旁若无人地抽烟。白发少年何水斜靠在水牛身上，似乎过于疲倦，已经睡着了。

不时有少年从石台下方攀爬上来，随着踏上石台，再次感受双脚稳稳地被大地支撑的感觉。他们有的大笑，有的大哭，有的狂呼喊叫，有的直接脱力晕倒，张富贵便会伸指一弹，一颗丹药便飞射入那些脱力的少年口中，用以补充体力，护佑身魂。然而不论怎样的表现，他们都是战胜了自己极限的英雄，都有着恣意畅怀庆祝的资格。而那群皇室少年们，则远远蹲在石亭旁边，冷眼注视着这群经历考验，艰难成功的少年。面对这群少年，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免于大考，直接入门，然而随着这群少年通过大考，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让他们怎能不羡慕，又怎能不恐惧，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表现出来的，自然便是冷漠。

只有赵英默默数着登上山顶平台的少年数量，参加大考的数百名少年，登上来的，只有寥寥数十人。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随着最后一名少年登顶，五十之数终于凑齐。但是还没有见到她在等的那个人。张富贵蹲坐不动，口唇微张，他的声音已经如同雷声卷动一般回荡在整座赤城山上：“未登顶之人，尔等毅力超凡，勇气可嘉，然而缘法不足，不能入我真一派之山门。经此一场试炼，尔等筋脉俱通，脏腑协调，如无意外之祸，当有百二寿元。我将洗去尔等关于此事的所有记忆，送尔等下山，往尔等归家之后，上孝父母，下抚儿孙，得享天年。若尔等坚心向道，待尔等过世，元灵不灭，转生来世，说不定与我真一派，再续此缘。”

赵英奔到平台边缘，便看到仍然在山壁之上艰难攀爬的数名少年，被身侧的赤红烟雾迅速裹挟起来，如同一个个红色的大茧，大茧护着少年，向地面缓缓坠去，转眼间已经一头扎人云海，再也看不见了。

她奔到张富贵身旁，张富贵不等她施礼问话，便开口讲道：“你都看到了，他被心魔所迷，不识真幻，从山上跃下坠落而死，何苦再来问我。”

赵英双目之中满是失落，沉声问道：“前辈当真未曾感应到他的踪迹？”

张富贵摇了摇头：“赤城山本是真一派门中法宝，并非我个人所有，其元气脉络，自成一体，我的感应范围也很有限，那少年人不过是吞了什么天材地宝，即便有什么特异之处，也是过不了赤城山三关的。女娃娃，修道一途，本就如此，非生即死。他心有所求，尽力而死，死得壮烈！你的路却还长，莫要为了一个少年郎如此挂怀，死者已往死路去，生者当朝活路看。”

赵英摇了摇头：“前辈，我与这少年并非男女之情。只是此人于我本人有救命之恩，于我大梁国有再造之功，此恩未报，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张富贵笑道：“他若与你真有如此大因果，那么你二人冥冥之间，早已有所纠葛，即便他此世与你作别，元灵转生之后，与你必然会有不期之遇，到时，再行报恩不迟。”

赵英对着张富贵行了一礼：“谢前辈指点。”

张富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手指一弹，一道青碧色光芒直直升起，如同烟花，在高天之上猛然炸开，散出点点青色光芒，天风如刀般凛冽，却无法吹散这青色光芒一丝一毫。

片刻之后，一道剑鸣之声，如同龙吟一般，在长空之上豁然响起，极高远之处的天空之上，银白色的电光骤然闪亮，一柄电光缠绕的银白色飞剑如同闪电一般直冲而下，扎在山顶平台之上，化为道道闪电炸散开来，电光之中，出现一名年轻人。身高八尺开外，穿着一身青布道袍，长发披散，高鼻阔口，双眉如剑一般笔直挺拔，眼神锐利如电。他对着张富贵鞠了一躬：“富贵长老，晚辈于高天之上巡弋，未曾见到可疑之人物，元气亦无异常波动，一切平静，不知是否需要再探？”

张富贵尚未答话，却听到一名少年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一道粗壮的白色雾气，自云海之中一头钻出，如大蛇一般，绕着赤城山盘旋而上，转眼间已经越过山顶，飞跃而起，一头拱在平台之上，雾气四散，露出其中一名穿着素白布道袍的年轻道人，这年轻道人向张富贵躬身做了个道揖：“富贵长老，晚辈将周边两千里地面、地底洞穴仔细盘查了一遍，只差将地皮整个翻过来，并未曾见到什么修士，亦无有阵法痕迹。”他对着青袍年轻人施了施礼：“不知赫连兄有何发现？”青袍年轻人拱了拱手，摇了摇头。

突然，高天之上，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一丝湿润气息，如同春雨将至，空气之中，都透着一抹甜丝丝的水气。一滴雨滴，不知何时从何处坠下，即将落地之时，抖开一抹绚丽水花，水花之中，出现一名年轻女子。这女子着了一身五步团花裙袍，外套水蓝色罩袍，头顶别着一支银钗，钗头坠着一颗宝蓝色玉石，眉目如画如烟，身形窈窕。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富贵叔！什么人传的消息嘛！我将两千里河流湖泊、地下水域尽皆找了个遍，除了鱼什么都没找到！富贵叔你吃鱼不吃？我可不吃，我气也气饱了！”

张富贵慌忙赔笑：“小沐溪消消气，消消气。我也是受的掌门仙人飞剑传书，并没有故意消遣你啊。”

这蓝袍女子跺了跺脚，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不再看他。张富贵凑上前来劝道：“啊呀小沐溪你也是还丹境界的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新弟子们都看着呢，说不定里面有你以后的道侣呢。淑女要知进退懂礼节，不要动不动就使性子。”谁知这蓝裙女子一甩胳膊：“我一定要嫁周师兄！这些人我才看不上眼！”

白袍道人拉住蓝袍女子：“沐溪妹子，无论是否有外敌来袭，这里都不是玩闹的地方，既然收徒人数已满，我等当立即返回山门，向掌门仙人禀报，以防不测。”

蓝裙女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张富贵一招手，一团青碧色云雾升起，将众弟子共六十七名收拢一处，聚在石亭旁边。对众人说道：“这三位，便是此次开山收徒的还丹指引上师。”

他伸手指向青袍年轻人：“这位是门中雷池一脉还丹传人，赫连火上师。”众人参拜行礼。

张富贵又指向白袍道人：“这位是门中息壤山一脉还丹传人，清溟子上师。”众人又拜。

他又伸手指向蓝袍女子：“这位便是门中云水天阁新晋还丹传人，沐溪上师。沐溪上师宽容仁厚，向来为门中低辈弟子敬仰亲近，尔等入门之后，如有疑难，不妨去寻找沐溪上师答疑解惑。”众人再拜，沐溪微笑还礼。

张富贵沉声说道：“修道之路，首重本心，其次缘法。心有挂碍，纵然万事齐备，亦不能成正果。然而即便心念通达，若缘法未到，却也难以成事。你们此次入门，便是这三位上师接引护行，尔等要对三位上师的接引之恩铭刻于心。日后修道之路，山高水长，不可忘了今日之缘分。”

众人齐声行礼：“不敢忘三位上师接引之恩。”话音刚落，又齐齐转身，向张富贵拜道：“不敢忘张长老指点之情。”

张富贵笑着搓了搓手：“哈哈哈哈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他向三名还丹修士使了个眼色，得到肯定之后。面色猛然变的严肃：“众门人听好，收摄心神，闭目塞耳，不可乱动，赤城山！起身！”

话音刚落，三名还丹齐齐退到山顶平台边缘，张富贵端坐于石亭之中，，满面严肃，口中念念有词，咒语不绝。这咒语初时只是轻声呢喃，慢慢地如同乌云积压，雷鸣渐起，如闷雷一般响彻天宇，伴随着这浩大低沉的咒语之声，赤城山如同被雷声震动一般，开始缓慢地晃动，震颤。满山的赤红色烟雾也开始随着咒语的节奏抖动不已，跃跃欲上，如同升腾之野火。慢慢的，万丈之下，与赤城山接壤的地表部分，如同地震一般，裂开一道道大缝，深不见底。赤城山之根基便在这一道道大缝之间，缓缓腾空而起，将其雄伟的身姿，展现在世界眼前，于地面之上，留下一个数百里方圆的巨型洞窟，如同大地的伤口。

赤城山已经完全腾空而起，阳光照射下的巨大阴影直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在这缓慢向着天顶飞去的巨岭之上。张富贵仍然在念动着那浩大的咒语，伴随着咒语语速加快，赤城山的飞腾之速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猛，陡峭险峻的山体，如同一柄大地刺出的长枪，仿佛要将这无垠碧空，刺一个窟窿出来！

忽然，赫连火挺直的双眉猛然一皱，双目如剑光一闪，玱啷一声剑鸣，一柄缠绕着银白色电光的飞剑已经出现，剑锋直直指向虚空之中的某一处：“何方妖孽！滚出来！”

便在此时，飞剑所指的虚空之中，猛然间一声炸响，如同空气被撕裂一般。空无一物的天空之中似乎突然张开了一张大嘴，出现一个形状奇特的裂缝，霎那间高天之上，罡风四散卷动，如同癫狂一般。大嘴之中猛然飞出几团百丈方圆的巨大黑影，如铁炮一般疾飞而至，硬生生撞在赤城山上，赤城山迅猛的上升之势被撞了一个颤抖，猛然停顿下来，几近倾斜。那几大团黑影，竟然是数万具合抱在一起的狰狞僵尸，个个面容丑陋，身形粗壮，撞上赤城山后，除了撞击面上的几百具僵尸遭到猛烈挤压化为碎块，其他的僵尸尽皆完好无损，整片整片地挂在山壁之上。这些僵尸将碎裂的尸块捡起吞下，似乎身形又壮硕了一圈，然后便顺着赤城山壁，向着山顶如同饿鬼一般爬了上来。

张富贵催动着的赤城山被猛然击停，元气震荡之下，面色一变，口中渗出一条血丝，然而他双目圆睁地瞪着那一张大嘴：“吞天妖法？龙尸教？勾结妖族！不得好死！”

然而他话音刚落，大嘴之中便有成千上万条灰白色鬼影，如同潮水一般顶着高天罡风与刺目烈日，喷涌而出，几乎要席卷这片天地，茫茫之间，连阳光都似乎被这些鬼影遮蔽。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十数道各色光芒从大嘴之中冲杀而出，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张老头子！我黑山老祖，今日便要取你的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