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脊梁

赤城山顶。

望着这笼罩天日的可怖景象，张富贵越众而出。此时上有群鬼遮天，下有万尸横行，汹汹鬼气尸气冲击之下，赤城山表面覆盖的赤红色烟雾仿佛被牢牢压制，再也无法显现。

张富贵迎着那空中飞来的十数道光芒，怒声喝道：“勾结妖族！黑山，你活腻味了吗？！龙尸教与鬼灵门数千年来为祸天下不浅，然而始终躲躲藏藏，方能延续香火，今日竟然与妖族为伍，灭门之日不远了！”他方才全力催动赤城山腾空而起，却被强力打断，口中噙血，受伤不轻。然而此刻他含怒逼问，双目如火，别有一番威势。

回应他的，却是一道三丈大小的惨碧色鬼火，如同一颗陨石一般向着赤城山顶碾压而来。张富贵伤重，尚未反应。身旁猛然一阵白雾卷动，渺尘子手掐令咒，口中念动真言，一团团白雾如同凭空生成一般纷纷出现，在空气中汇合凝聚，转眼间已经化虚为实，凝成一面悬挂在空中的白色巨盾，似棉非棉，看上去颇为柔软。然而那惨碧色的巨大鬼火撞击在巨盾之上，却如同烟花一般被猛然震散，四散而落，随风飘洒，山壁之上正在攀爬的数名僵尸被火星击中，登时全身燃起惨碧色的火焰，不到片刻，便连皮带骨烧成一捧灰烬，罡风一卷，已经空无一物。

平台上的众少年不由咋舌，这鬼火好生歹毒。然而不等众人再有反应，渺尘子嘿然一声大吼，空气之中的白色雾气骤然猛增十倍，凝结成一条粗壮雾团，如一条大蟒一般，在平台周围蜿蜒盘旋，随时准备遮挡后续攻击。

便在此时，沐溪已经结出一个玄妙的手印，绣口一吐，一团浓郁的水蓝色光芒喷涌而出，将张富贵托住，同时身形如电而动，迅速跃入山顶石亭之中，绣鞋一甩，已经将地上的一块石凳一脚踢开，露出下方的一块石砖，石砖之上，雕刻着一座遍体大火升腾的恢弘巨岭。

她口中念念有词，双目之中水蓝色光芒骤然亮起，双掌一合，啪地拍在石砖之上，赤城山发出一阵微弱但是坚决的颤栗，片刻之后，赤红色的烟雾再次升起，虽然远不如方才那般浓郁厚重，但也聊胜于无，在山壁之上攀爬的僵尸被这赤红色烟雾灼烧炙烤，纷纷发出嘶哑的惨叫，体表本已腐烂的皮肤，更似乎出现卷曲焦臭之象，虽然僵尸不惧苦痛，然而上爬之势，也得以稍加缓解。

十数道光芒如飞电一般，一闪而过，转眼之间已经来到山顶平台百丈之外，原来这些光芒俱是些丑陋狰狞的法器，个个阴风惨惨，鬼气森森。十数道人影端坐于法器之上，个个满脸邪气，如同饿鬼一般瞪视着山顶平台之上的人群。

为首的两人，一人貌似中年，身形高壮，上身赤裸，光着双脚，露出一身粗糙皮肉，手持着一根木棒，坐在一具一丈来长的巨大棺木之上，这棺木通体漆黑，毫无纹饰，四周卷动着一层翻腾不止的黑色雾气，远远望去，便觉得死气沉沉，令人作呕。另一人却是一名容貌俊美但是面色惨白的青年，身穿一身湖绿绸缎儒生装束，手持一柄白纸扇，坐在一颗白森森圆滚滚的巨大骷髅头之上，骷髅头双目之中，惨碧色鬼火闪烁不止，随着骷髅头极速飞行，在空中拉出两道长长的惨碧色尾焰。

这两人来到山前，停住法器，与张富贵遥遥相望。中年人手持木棒在棺木上狠狠一磕，粗声说道：“张富贵！千年以来，我龙尸、鬼灵两教被你等害的好苦！如今天数有变，大劫将至，我两教当乘势而起，今日你等，便当为我两教崛起之势祭旗！”声音沙哑刺耳，令人耳膜刺痛难忍，如同被钝刀刮削一般。

张富贵哈哈大笑：“我道来的是谁，原来是你匡东夷。黑山老鬼贪心不足，惹是生非，十处捉贼，九处有他，他来撩拨我真一派倒也罢了。你这只会躲在棺材里玩僵尸的胆小之辈，居然也敢来捋你富贵爷爷的虎须，你妈又给你生了仨胆俩卵子吗！”

匡东夷气急，张口便要痛骂。旁边的白面青年纸扇一挥，将其制止，张口言道：“张富贵，休要斗气。今日之事，非是我与你私仇，亦非鬼灵、龙尸、真一三教之门派之战，实因天道轮回，大势所趋。万年轮回将至，诸元即将归位，天下修行之辈，无不试图于这乱世之中，分得一杯羹，你真一派万年以来，作威作福，如今报应不爽，真一之陨落，便由今日开始。你死之后，我会将你的三魂七魄炼成最为精锐的鬼帅，匡师兄也会将你的凡壳炼制成最为凶悍的天尸，未来我鬼灵、龙尸两教征伐天下，你也好亲自用你的眼睛看看我两教的威武风光！”

“哈哈哈哈！”张富贵仰天大笑：“大言不惭！生而为人，终日与死物为伍，虽然邪恶，却也是一条成道之路。然而尔等投靠妖族，与那些披毛戴角之辈为奴！不怕辱没不死老祖的威名吗？”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水牛不满的一声怒哞，张富贵赶忙回头拱了拱手：“牛兄，不是说你，勿怪勿怪。”

黑山老鬼尖声喝道：“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他将手中纸扇一挥，身后十数人面色齐齐一凛。黑山老鬼沉声喝道：“众儿郎听令！山顶众人，有修为的，魂魄抽了炼鬼，凡壳炼作僵尸。没修为的少年自行带去收徒，百年之后，便是我两教利器！众儿郎！杀！”

身后数十人齐声喝道：“杀！”高天之上群鬼合着这一声低喝，齐声发出呜呜长鸣，似哭似嚎，天地之间，被这浓郁瘆人的鬼气一激，阴寒刺骨。

张富贵轻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瓷丸，一把捏碎，露出其中的一枚丹药，这丹药色作橘黄，上有五彩瑞气，回环萦绕，极为玄妙。他将丹药一口吞下，身形一震，青碧色云雾喷薄而出，在石台上一扫，众人只觉被一股大力轻抚而过，身上一暖，如同有什么不良恶物被驱逐而去。

一名少年哇地一声哭喊出来，众人看去，这少年衣衫华贵，面色俊秀，眼神稚嫩脆弱，分明是一名皇家子弟，自小娇生惯养，虽然见惯人心诡谲，但面对这等死亡景象，还是承受不住，崩溃痛哭。而那些硬生生爬上来的少年，经历了赤城山的洗礼，年轻的面容上，已经有了如同军中老兵一般的沉静与冷厉，一双双年轻的眼睛静静看着张富贵，等待着他的指挥。

张富贵瞪着众人，沉声喝道：“众少年人，今日尔等登上了赤城山顶，便是我真一派的门人！我真一派立派万载以来，数次经历灭门之危，也曾被人打破山门，也曾被人砸烂道场，也曾被人掠夺一空，也曾被人屠尽弟子，然而万载过后，我真一派依然是地脉八门，雄视万物，傲立天地之间！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我们真一派门人，都有一根比飞剑还硬的脊梁！刀砍不折！棍砸不弯！敌人打我们一拳，我们就怼回去十拳！众弟子，持剑卫道，护我真一！”

话音刚落，他大手一甩，将腰间一个破布口袋扔在地上，只见七彩光芒一闪，华彩四射，地面上转眼间出现了一大堆各式兵器，从凡铁刀枪到精工法器应有尽有。

众少年齐声高呼：“持剑卫道，护我真一！”然后一拥而上，在兵器堆中挑选趁手家伙。沐溪在石亭之中喊道：“先选盾牌！报命要紧！”

便在此时，那张凭空出现的千丈巨口，突然悠悠一震，如同深呼吸一般，伴随着天顶罡风的猛烈冲击，巨口猛然张大，伸展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大幕，如同要吞天食地一般，将万里碧空一口咬下，顿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原先在群鬼遮挡之下阴暗无光的天空，如今彻底陷入了黑暗，如同长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群鬼仰天长啸，阴寒鬼气冲霄而起，四处席卷。

众人只见高天之上，万点碧色鬼火如飞卷动，鬼气森森，阴寒蚀骨。脚下群尸咆哮，恶臭扑鼻。天空之上，一道碧光于黑山老鬼身后冲出，却是一名端坐于巨大木鱼之上的赤发大汉，满面俱是乖戾张狂之色，他疾飞到平台之上，身形一顿，手中出现一柄两尺长的木锤，粗壮的胳膊用力挥舞，在木鱼上笃笃笃的连敲三声。声音低沉暗哑，若有若无，却瞬息之间笼盖全场，直贯入耳。

众人只觉得心旌动荡，脑中闷响如雷鸣，虽然有渺尘子白雾护持，然而这木鱼声无形无质，依然难以抵挡，便有十数名少年口鼻之中鲜血溢出，扑通倒地。渺尘子和沐溪身形一震，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大汉呵呵大笑，口中喝道：“鬼灵门董时芳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话音刚落，天地之间骤然亮起一道电光，色作银白，极其纯净，刺目耀眼，直透心魄，在这漆黑的天地之间，笔直地贯穿天空，斜划而过，一闪而逝。仅仅这一闪，便似乎照亮了整片被遮蔽的黑暗天地，万鬼噤声，群尸震怖，方才阴寒无比的鬼域景象，似乎为之一震。

片刻之后，赤城山顶，一道手臂粗细的电光冲霄而起，直直刺入苍穹，如同一柄顶天立地的火把一般。所到之处，拦路鬼影尽皆被洞穿，势如破竹，在这耀眼刺目，光芒赫赫的电光之下，一名青袍年轻人横眉怒目，长发卷动，威严如同雷神一般。这年轻人右手高举着一柄看不见形状的长剑，剑身已经完全被雷电缠绕，直冲云霄。左手却提着一颗赤发人头，人头之上，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青袍年轻人左手一挥，将人头高高抛出，屈指一弹，一道发丝般的电芒闪过，人头于空中炸成碎末。

“真一派赫连火在此！诸位远来是客，在下别无所长，唯有一口宝剑滋味独特，专请各位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