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狂歌

“清溟子，废了就是废了，废了的意思就是，拼命的资格都没有。你徒弟让人带走了，别不高兴，不如和我再来喝几杯，宽宽心吧。咱们也来把以前的账算一算。”

捏碎了清溟子的左臂，百能妖王哈哈笑道，他看着焱岗剑光远去的方向，眼神满是怨毒，却笑地快意的很。

清溟子左右双臂尽失，然而双臂断口之处，却连一滴血都没有，他那平淡温和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轻声吟道：“元古之开天地兮，斩阴阳而分清浊。生万物以繁衍兮，辨正邪以明善恶。”随着这似吟似唱的歌声响起，一股淡淡的威压从清溟子身上散发开来。

百能妖王看着这笑容，听到这奇怪的歌声，浑身一个激灵，周身毫毛如针一般根根竖立，从腿肚子到后颈所有的肌肉都在颤抖扭曲，他大喝一声，地面上如怒龙奔腾般伸出两只土石大手，恶狠狠地向清溟子兜头盖脸地砸过去。然而方才还毫无反抗之力的清溟子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百能妖王的土石巨手牢牢撑住，再难寸进。屏障中的清溟子已经不再微笑，他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但歌声却越来越有力而昂扬。

“善者求道以长生兮，恶者求道以化邪魔。”

“化山河为战场兮，燃众生为业火。”

百能妖王看着清溟子那庄严而高昂的身影，似乎想到了极为恐怖的画面，他再也难以抵抗心中的恐惧，抱着头大吼了一声，地面上的泥土如同活了一般纷纷向他涌去，将他全身压了个严实还不够，仍然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压上来，越压越厚，越压越密，越压越实，整座安平寨的地面仿佛被一头无形巨兽在疯狂刨动一般，连将印山的土石都狂奔卷动着，纷纷压到百能妖王身上，最终形成了一个高约丈许，色如纯金的巨蛋。清溟子却并没有理他，他的眼睛盯着西北方天空上的赤色火焰，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气。

“采天地之精华兮，登仙路以求正果。”

“哀世人之多艰兮，恨正气之贫弱。”

“愿以此身为柴薪兮，燃血肉以生雷火。”

短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拔起，终于发出一声轻轻的剑鸣，仿佛一声故人的叹息，退出清溟子的心口。

“身虽陨而魂灭兮，愿诛魔以狂歌！扫干戈于四海兮，还天地以磊落！”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清溟子的天灵盖冲出，伴随着刺耳的巨大尖啸声，直刺云霄，如同一声隔断百年的讯号，召来了久等的风云雷电，人妖两族休战千年之久的苍岭之上，狂风如同野兽般压倒粗大的松树呼啸而至，厚重的乌云迅速笼罩而下，乌云之中闷雷如同巨大的石碾在天空滚动，带着这世界上最为原始的恐惧与威压，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力场，将整座苍岭笼罩其中，由外而内，轰然压下。空气中满是毁灭与屠杀的气息，人类与野兽共同瑟缩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恐惧地看着这如同天神之怒般的末日景象，漫山遍野，只有清溟子卓然而立，焦木老和尚不动如山。

焱岗卷着阿林在空中穿行，看着头顶压下的乌云，心急如焚，然而面前仿佛有一道无形力场，将他牢牢压制在苍岭之中，可退不可进，可下不可上，他出身赤霄派焱氏本家自成丹以来，驾松纹离火剑，携冲霄神火之绝技，纵横神州，所到之处，无人不拱手相迎，所求之物，无人不双手奉上，何曾有今日之境遇。眼看这厚重无比的乌云越压越低，闷雷之声越来越响，如同在他脑中响起，再也无法忍耐！“啊！！！”他一声大吼，怒而回身，赤火一卷，已将阿林如一颗炮弹般掷向清溟子，锵啷一声，松纹离火剑出鞘，双目双耳，口中鼻孔，周身袍袖肌体，无一处不在喷火，炙热的赤色火焰如蛇一般与松纹离火剑缠绕在一起，纠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赤红火球，然后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简直压过了横扫天际的闷雷，一人一剑，融火合一，从火球中炸出，如同一颗划破天空的赤红流星，向清溟子冲去。

清溟子看着那硕大的赤红流星越来越近，双目之中古井无波，他双臂已断，但在这狂风龙卷，乌云压顶，雷电喧天的绝境之中，却卓然而立，宛如擎天巨人，仿佛这灭世之相，于他只如云淡风轻一般。天空之中的闷雷愈来愈响，愈来愈急，忽然之间，云端之上，一道明亮如同开天辟地之剑锋的闪电，刺破云层，乌云如波浪一般纷纷被划开，这闪电如有灵智，冲出乌云之后，并不直直劈下，而是在空中盘旋游走，向焱岗化身的赤红火球斜劈而去。然而赤红火球划出一个曼妙的弧线，妙到毫巅般绕开了闪电，闪电回身再击，火球却在空中猛地一滞，硬生生地一个转折，速度不降反增，再次向清溟子冲来。闪电又一次击空，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炸开成数十道细小雷电，如同一张大网般向火球笼罩而来。然而火球也发出一声炸响，分成两个，一前一后硬生生撞上雷电大网，力分则散，第一个火球将雷网撕开一道裂口，第二个火球从裂口中陡然冲出，陡然加速，霎时间已经冲到清溟子头顶，火焰包裹之中，焱岗双目赤炎缭绕，双手持剑，直直刺向清溟子胸口。

然而，清溟子脸上又露出了那淡淡的温和微笑，他张开嘴轻轻唱道：“愿天地得大同兮，愿苍生得长乐。吾与邪魔共去兮，尔等后死，便是我。”

血液从他的口中流出，化为青烟，缭绕而上，赤红色火剑刺入他的胸口，将衣服、皮肤、肌肉、骨骼、内脏统统烧成灰烬，奔腾的火焰穿透他的身体，彪射而出，将山体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焱岗满头长发赤焰般翻卷飞腾，如同火神一般漂浮在清溟子身前，任长剑在清溟子胸口卷动，神威赫赫，凛然不可逼视，然而吧嗒一声，一件物事从他身边飞过，砸在清溟子头上，将清溟子砸倒在地，焱岗一怔，才明白这是被自己砸过来的光屁股小子。原来焱岗之冲霄神火剑与天雷争竞，虽然先扔出阿林，却是先发后至，刺中了清溟子，阿林才砸了过来。

焱岗御使冲霄神火剑，几乎耗尽全身元气，扔出阿林，也有摆脱累赘的意思，阿林失了控制，砸到清溟子后，在地上打了十几滚，翻身爬过来，抱住清溟子，想将他扶起来，却发现无从扶起，只觉得入手的身体轻如鸿毛，软如棉絮，清溟子双臂齐根而断，胸口是一个大洞，几乎将身躯折成两段，仿佛随时都会化为一阵青烟，消失而去。方才清溟子、焱岗、百能妖王三人的谈话，他虽然不能动弹，但还是听到了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虽然渴望成为能够遨游天际，自在逍遥的仙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有这样的运气，除了红牙之外，还能吞了尺玉，得了归墟葫芦的认可。更没有想到，匹夫怀璧，自己获得这样的力量，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从牛青山，到百能妖王，到焱岗，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有人追寻着他，威胁着他，逼迫着他，剥夺他的力量。然而他最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上一世父母兄长，这一世王老猎户之外，从未有人如此舍身救护于他，更何况此人是初次见面，他看着清溟子的尸体，只觉得失去了最亲近的人，让他想要大哭一场，然而大哭之前，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皮肤变得赤红，周身肌肉虽然仍在痉挛，然而再次传来紧绷断裂的痛楚，骨骼再次咯嘣嘣强行生长，“如果能杀了焱岗！就让我变成妖吧！”他猛然扭头，与焱岗四目相对，一边流淌着赤色火焰，另一边则是如血般的殷红。“喀拉！！！”一道巨大的炸雷声，在山谷之中回荡不息，如同山脉崩塌。

看着阿林充满杀意的双眼，焱岗的眼神充满不屑与了然。“怪不得你小子能吞了尺玉毫发无损，竟然是一只上古血脉的纯血妖种！怪不得百能这货一定要带你回去。”他的眼神突然变的贪婪，“稀世之宝！稀世之宝！只要带你回去...只要带你回去...”

然而一只手掌轻轻放在了阿林肩膀上，这手掌的温暖和友善让阿林惊讶地回头，却看到了清溟子，完整的清溟子，却只有一个淡淡的虚像漂浮着，如同泡沫，似乎随时会破灭。地面上清溟子的尸体如同残雪般慢慢融化，什么都没有留下。阿林刚想说话，却感觉身上一个激灵，仿佛被一道电击了一下，晕了过去。

“不可能！没有人能中了冲霄神火剑还能活着！”焱岗的叫声如同一只被踩到蛋的鸡，清溟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是的，没有人，我已经死了。”伴随着如同鸟鸣的刺耳尖啸，那一张明亮的雷网如同天神洒下的渔网，缓缓飘落，将整个安平寨笼罩在其中，寨南林中发出几声悲鸣，一名武士持着长矛从林中冲出，还未走几步，雷网已经追逐而至，将他电成焦炭。

焱岗瞪视着清溟子，紧紧握着手中的松纹离火剑，身畔赤炎环绕，将电光牢牢抵御在外，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反击，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应不到，仿佛过了一霎那，又仿佛过了万年之久，电光从他的口中，眼中，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溢出，将他的身体撑开，赤火惊恐地逃走，却被电光那超越世间法则的高温烧毁，什么都没有剩下。

百能妖王形成的赤金色巨蛋之中，传出一声隐约的闷响，如同地底深处折断的地脉。片刻之后，金蛋显出一道细微的裂纹，裂纹之中，鲜血缓缓滴落。

苍岭之外，方守正踏在青光之上，紧紧拉着齐守拙向北而去，任凭身后电光赤火纠缠交击，强撑着不回头，双目之中，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