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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行,奖一大笔钱给她也行嘛,将来就是逃跑也好,赎身也罢,都用得着。
不过,这个请求是不能说出来的。
否则如果他不答应,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哪个主子愿意要一个有异心、时时想离开的奴仆?
从此以后让他有了防犯之心,她要想离开,恐怕要难上加难。
于是她低眉顺眼地羞涩一笑,应声道:“绿竹不过是碰巧知道这个东西罢了。既是知道,提醒一下是应当,主子不必客气。”
傅媱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绿竹看了片刻,忽然灿然一笑:“既然你说不必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是我买下的奴仆,提醒主子、保护主子也是应当的、份内的事。如果我再奖赏你,岂不是太过见外?”
什么?
这是主子说的话?
一众侍卫和小厮们全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两位小主子向来赏罚分明。
刚才那大管事苏毅,主子明明就没有怀疑他的忠心,却还是将他从大管事的职位上撤下,贬成了下役。
从一个手握大权、人人尊敬的大管事变成干粗活、脏活的下役,这惩罚已是很重的了。
可对着这满眼灵动狡黠的漂亮小姑娘,却轻飘飘一句“不客气”,就把救命之恩给抹了。
还当着正要立规矩、树威信的学徒们的面!
这、这……这还是自家那睿智聪颖、冷静自持的主子吗?
终于成功地在绿竹那愕然抬起的大眼睛看到了极度的失望,傅媱很是满意,走到火堆旁坐下,道:“你煮粥的手艺不错,将那锅粥倒了,你再煮一锅吧。”
呃……绿竹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啊?
看他们罚那苏毅,以为这两人会是个奖罚分明之人,谁知道连句奖励的话都没有,更不要说钱钱了。
什么叫应当的、份内的事?
呸!
不但不赏,累了一天。还叫她白做事……呜呜呜,这叫什么事啊。
卖身为奴,果然凄惨!
这小气包,糊涂虫。阴险狡诈的小狐狸。
吃、吃,吃死你!
绿竹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极度沮丧地应了一声“是”,耷拉着脸走到火堆旁,将那碗粥倒进锅里。再提起锅走到远处将粥全倒了,到山涧处去洗刷。
看到绿竹那满是愕然、失望、沮丧又带着一丝气愤的表情,垂头丧气的瘦小背影,傅衡的属下们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就是个孩子嘛!虽然竭力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做了好事得不到奖赏还是会不高兴,而且还是很不高兴——这样的表现就对了,先前那些跟年龄、经历毫不相符的深沉举动,应该都是装出来的。
一个小姑娘想要在俊美的主子面前表现出色,这也很正常嘛!
大家都吃饱喝足。唯有两位主子还一粒米没有下肚。
众下属都有些坐不住,纷纷站起身来,装成很忙碌的样子,或去猎雉鸡,或去拾枯枝,或往火里添柴……
而孙月霞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从始到终,那俊美的主子和尊贵的小姐,都没往她身上看一眼。
事发时她还感觉庆幸,没有牵连自己;可这会儿事情已经解决。主子的目光竟然还放在绿竹身上,一脸的深思,自己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却跟旁边的树木一样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这让她极为失落。
她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绿竹一样。说些什么一鸣惊人的话出来。
可绞尽脑子也没想出有什么好说的。正纠结时,右边的袖子却被人拉了拉。
她转过头去,看到孙强正对自己歪歪头,示意自己回后面去。
见她不动,干脆拽着她的胳膊用力往后拉。孙月霞绝望地看了傅衡一眼,见他已从绿竹身上收回了目光。正对着面前的那堆火凝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得失望地跟着孙强往回走。
傅衡他们选这块地方作为宿营地,是因为水源离得特别近。在火堆过去不远处,一条白亮亮的山泉正从山上流了下来,然后沿着地势低洼处朝山下流淌。山泉流经之处,便形成了山涧。
四堆旺火将旁边的山涧照得很亮。为了不祸害生灵,绿竹找了个离水源比较远的地方,将粥倒进去,再折了些树枝盖在上面,这才到水泉处接了水,将锅洗净。
然后装了半锅水,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走了一天的山路,她的脚早已起了水泡。这会儿提着重物,走路就更疼了。
“咣当”一声,恢复了先前热闹的山坳,随着这一声响儿,又静了下来。
大家朝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看,却是一个汉子捧着几根枯枝,不知怎么的撞到了绿竹。刚才那一声响儿,就是绿竹手里的锅掉落到了地方发出的声音。
绿竹本来心情就不爽,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撞了一下,极为恼怒,抬头瞪了他一眼。
却发现这汉子正是原来跟着傅衡到了夏家村,后来离开时却不见人影,等他们差不多到山坳时又冒出来的那个人,名字似乎叫做烈挚。
烈挚被她瞪这一眼,半点也没生气,笑眯眯地道着歉,又将手里的枯枝往旁边一放,捡起地上的锅,道:“我去将水打来。”说完,飞快地往山涧跑去。
本就是小事,对方又态度良好的道了歉,绿竹也不在意,迈步往傅衡的方向走去。
却听“哗啦”一声,腰带处一松,里面的铜板忽然撒落了下来,滚得一地都是。
绿竹恨恨地闭了闭眼。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古语云,财不露白。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铜板撒落到地上,就算全都捡了回来,岂不是要招贼么?
华服男子和大汉们看到这些铜钱,只惊讶了一下,便又好笑起来。
孩子们那里却是一片哗然。深山里基本上都自给自足。这些孩子长这么大,见过铜钱的就没几个。
今日卖身的二百个铜钱,看都没得看一眼就由自己的老子娘收走了。却不想这瘦瘦小小的绿竹,不声不响地在腰带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钱。真是有钱人呐!
绿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将铜钱一枚枚捡起来。
漂亮可爱的小小女娃儿,立了功没得奖赏,还被差使着去提水煮粥,这让大汉们万分同情,纷纷起身帮她捡铜钱。
便是滚掉到草丛里的一两个。也被找到了交还给了绿竹。
“数数看,够不够。不够的话,叫烈挚赔你。”傅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此时见钱都交还给了绿竹,出声道。
绿竹抬起眼眸,透过那熊熊燃烧的火堆,看到傅衡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贼亮,甚至闪着兴奋的光芒,心里一动,对这事件的怀疑如流星一般划过大脑。
因为舅母的苛刻。所以她总是未雨绸缪,将一些她认为有用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除了怀里和袖口的衣兜,她的腰带也是可以藏东西的。这腰带她前日还检查过,虽然比较旧,但还远远不到就这么忽然破掉的地步。
知道她把钱藏在腰带里的,也就傅衡了。
刚才烈挚那一撞,绝对有问题。
盯着小狐狸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睛,两人的目光隔着火堆遥遥相撞,电光火石之间再一次弥漫起硝烟的味道。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得手抽筋。历来是绿竹追求的人生理想。
虽然这一百九十个铜钱数量不多,手瘾都过不足。
但对于绿竹来说,却是她全部的家产,自然得数清楚。
所以她丝毫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这点点连大汉们都不放在眼里的钱有什么可丢脸的,当下也不管烈挚是否提了水回来,也不管傅衡是不是还饿着肚子,蹲在那里一五一十地数起钱来。
“没少吧?”烈挚将水放到火上去烧,然后盯着绿竹数钱,见她数完了。赶紧问。
主子都还饿着肚子呢,这一点点钱,还数两遍,真是烦人。不过既是公子发话叫她数的,又是自己撞的她,就算她数得再慢,也不好去催。
“好像还差三个。”绿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就是故意的。一个山村小女娃儿,不会数数也很正常嘛。一百九十个铜钱,能数清楚就不错了,可不能在速度上要求她不是?
烈挚从怀里掏出十个铜钱,递给绿竹:“别数了。呐,这是赔给你的。”
“不要。”绿竹头也不抬,“一定是掉到草丛里了,找找就行了。”说完在草地上东翻西找起来。
烈挚回过头去看傅衡。见他极有兴致的盯着绿竹,好像挨饿的人不是他一般,耸了耸肩膀,干脆将自己那铜钱收了起来,也不催绿竹,由得她慢悠悠地找。
倒是苏毅对傅衡和傅媱的衣食住行操心惯了,虽然已被贬为下役,却还是放心不下,又不敢再动手煮粥,只得上前去帮绿竹找铜钱。
大家一看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帮着找起铜钱来。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终于将两个滚掉到远处的铜钱找到了。还差的一个,却怎么也找不到。
“嗯,也许我数错了。待我再数数看。”绿竹忍住眼里的笑意,从钱袋里将铜钱倒出来,又再数了一遍。
数完之后托着腮帮思考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好像对了。”
“那赶紧煮粥吧。等你煮好,都半夜了。”苏毅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惦着挨饿的公子和小姐,不避嫌疑地催促起来。
折腾了那么久,饿了傅衡半天,绿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将钱袋放入怀里,挽起袖子,叫烈挚提起锅倒了水出来净了手,煮起粥了。
挨过饿的人,最是知道食物的珍贵,更何况是天生喜爱美食的绿竹呢?
哪怕知道这粥做出来不是给自己吃的,她也会精心细作,以满腔的热情去对待她手里的食材。
这一会儿的功夫,傅衡的手下又猎了一只雉鸡回来,还拔了毛待用了。
绿竹要了一把刀,在苏毅做的简易砧板上将雉鸡胸上及腿上的肉剔了下来,将骨架砍成块,放入装了水的锅里,挂到火上去煮;待水烧开,将浮沫撇去,微炖之后放进淘好的米,盖上盖子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熬。
傅衡兄妹俩要不就是身份尊贵,要不就是极讲究吃食的。
他们带来的米便是绿竹在前世也没有见过。
粒粒细长饱满,晶莹剔透,还隐隐带着些紫色;放在手掌上凑近一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待投入锅中,水一烧开,浓郁而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合着雉鸡那特有的香味,引得孩子们那边的吞咽声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站在温暖的火边,闻着这诱人的香气,绿竹的心快乐得想要喝歌。
她嘴角噙着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熠熠生光,长长的睫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两片上下飞舞的小扇子,巴掌大的小脸上迸发出耀眼的美丽,动作轻快而富于韵律美,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非常地快活。
本来就热衷于美食的傅媱,看着绿竹开开心心地做饭,感觉像是一种享受一般。
“你很喜欢做吃的?”一直静静凝望着绿竹的傅媱,似乎被她的这一份快乐所感染,脸上一扫原来沉静如一潭深水的风清云淡,眸子里透出的光芒异常柔和,清越的声音里带着原本没有的轻快愉悦。
“是啊。”绿竹微笑着回看了傅媱一眼,弯弯如月的眼眸就像那春日里的明媚阳光,晃得傅衡微微怔了一下,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绿竹一面将手里的鸡肉切成丁,一面继续道:“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要是连吃食都不热爱,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傅衡微一沉吟,哈哈笑了起来,“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倒也押韵。不过,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吃饱穿暖,是很容易做到的。”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绿竹原来的生活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有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