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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月霞张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男孩儿叫了起来:“咦,什么香味?”
一阵风飘来,带来了一股米粥的清香,里面还夹杂着浓郁的肉香。
孩子们耸动起来,纷纷站起来朝傅衡那边张望。
众人看到傅媱在一口锅前忙来忙去,那锅里冒出的热气往这边一飘,香气更为浓郁。
“好像是用大米煮的粥。”有吃过的人答道,咽喉处发出很响的吞咽声。
“还有肉。”有人补充,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孩子都长在深山里,性子爽直,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
被这香味馋着,再听这么一说,响亮地吞咽声此起彼伏。
傅衡咳嗽,身体似乎不大好,又是个贵公子,傅媱呢,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人家兄妹俩煮些粥吃太为正常。
绿竹眼睛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仍坐在那里,继续咬着自己那干干的大饼。
不过是一碗肉粥,算不得好东西。
总有一天,她绿竹要摆脱自己这奴仆身份,吃上这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过上自己最想要的富贵闲人的生活。
秦威虽然生性沉默,但也有少年人的好奇心。
这回没有漠然在坐在那里不动,倒也跟那些孩子们一样,站起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这才坐回原处。
看到绿竹啃着大饼一动不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但绿竹此时却没有心思研究他想说什么了。
她耸了耸鼻子,微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她捡得的这身体,味觉敏锐,记忆力也不是一般的好。
再加上她前世本就是一个吃货,所以在这半年里凡是她吃过、煮过的东西,其香味和滋味都会牢牢的印在记忆里,不会忘记。
这个粥。除了放了大米,还应该是放了雉鸡肉。
这雉鸡她曾猎过两只,采用的是这个原主的爹爹曾经教的办法,下一个连着树枝的活套。再撒一把浑了盐的粮食到活套前面,那雉鸡飞来想要吃食,踏中机关,活套就立刻套住它的脖子,将它悬挂到树枝上。
苦于没有锅。平时猎到的猎物她都是用来烧烤。
但其中有一只雉鸡刚被套上不久她就正好到了山上。
当时便觉得用来烧烤太为浪费,她太想念那鸡汤的味道了,所以就想了一个办法,到家里翻了一个被冯氏扔在角落里的泡菜坛子,洗净后也不放水,将雉鸡放了血拔了毛,处理干净后就直接整个的放到坛子里,撒上调料和盐,用竹叶盖住坛口,再用黄泥封住。埋到火堆里去。
过得一个多时辰取出来,打开坛口,雉鸡已经酥烂,浸泡在从鸡肉里渗出来的浓汤里。
那红腹雉鸡本就生长在山地上,嗜食竹笋,肉质鲜嫩,还带着竹笋的清香,再加上封坛口用的竹叶,原汁原味的烹饪手法,清新的竹香与浓郁嫩滑的肉香融合在一起。那鲜美的滋味吃过之后,足足有半个多月她都还觉得齿颊留香。
可遗憾的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猎到雉鸡。
倒是用兔子如法炮制过一回,却因兔子膻味较重,味道远远不如雉鸡来得好。
“你说以后我们也能吃到这样的米粥吗?”耳边清脆的声音将绿竹从美味中唤醒。
她转过脸。正对上孙月霞那不满的狭长的凤眼。
“应该可以吧。”绿竹笑笑,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
她无暇跟孙月霞多说,刚才引起她注意的,可不是那雉鸡的香味。
“喂,你干嘛去?”孙月霞追上两步。
刚才大家兴致勃勃引颈张望的时候。这绿竹却稳稳地坐在那里,显得她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与众不同,这让一向在村里最为出众的孙月霞不甚高兴。这会儿见她竟然不理自己,起身往主子那边去,孙月霞不由得更为不喜。
她脚步顿了顿,立刻紧赶几步追上了绿竹。
那位少年主子,虽然穿着不华贵,但长得真的很好看。
还有那位女扮男装的大小姐,虽然衣着很是朴素,头发也是绾的少年髻儿,面上不施脂粉,但是却遮不住那明艳耀人的容貌和那通身尊贵的气质。
被他们俩气势所压,对方又是买下他们的主子,孙月霞不敢造次。
现在绿竹都敢往他们身边凑,自己自然要跟着过去。
绿竹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已没空回头去看是谁跟上来了。
她看到苏毅递了一个镶金边的镂花银碗给傅衡,碗里热气腾腾,里面装的自然是那雉鸡梗米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些孩子见绿竹如此大胆,竟然敢往主子那里去,纷纷瞪大了眼睛,悄声议论:“她这是干嘛?莫不是她想问主子要粥吃?”
“那粥是主子吃的,怎么可能给她吃?”
“刚才见她坐在那里不动,还以为她不嘴馋,却原来是馋得太厉害了,竟然敢问主子要粥喝!”
孙强用手肘拐了拐秦威:“喂,你同村的那位往那边去了,她想干嘛?”
绿竹的动作丝毫没有预兆,抬脚就往那边走,所以秦威虽然坐在她身边,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就算反应过来他也没有要阻止的理由,怔怔地看着绿竹往那边去,秦威看了孙强一眼,闷声道:“不知道。”心里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大汉们见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径自往主子们那边走,虽然有些诧异,倒不像孩子们那般没规矩,仍坐在那里吃着饼,但注意力却在绿竹和孙月霞身上。
这边有异样,作为绿竹目的地的那一边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傅衡抬起头看,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是绿竹带着一个女子朝他这边走来,眼里闪过一抹兴致。
傅衡和傅媱对绿竹的态度,苏毅清楚得很,连精气丹都给她吃了一粒,这会儿有什么请求自然不会不理。当下伸手将刚刚递过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
倒是一名华服男子不明就里,觉得绿竹和孙月霞这行为太不合规矩,站起来在半路将她们拦住,沉声道:“何事?”
绿竹见傅衡手里的粥碗又递了回去。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微垂着眼眸道:“九月里,在阴湿沟谷旁的疏林里,生长着一种叫莽草的植物,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但此物有毒,误食会让人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听到众人的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除孩子们那边外,这两堆火旁众人俱都静了下来,只把惊疑的目光向苏毅看去。
大管事苏毅对主子们向来忠心,极得两位主子重用,今晚世子爷和郡主的吃食便是由他独自经手,不曾假手于人。也就只有郡主往里面加了一些调味的盐和胡椒粉。
绿竹这话,莫不是说苏毅在粥里用了这莽草?
苏毅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骤然变色,看向绿竹的眼睛猛地一缩,继而急急转向傅衡,张嘴欲要解释。
傅衡举起手来,对他轻轻摇了一下手指,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垂眸而立的绿竹,一瞬不瞬。
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立体,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为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苏毅心里惴惴不安。
世子爷年纪虽小,可他心里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
他现在不让自己出声解释。到底是信自己还是不信自己?
傅媱则端着粥碗在一旁没有动,饶有趣味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孩子们看这些人神情不对,虽然还不太明白绿竹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再说话。声音一停,四野俱静,只余下“噼啪”作声的烧柴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站在低气压中心的孙月霞。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满心欢喜,变成了张惶惊恐。
一张艳丽的小脸变得煞白,两手慌张得不知往哪儿放,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绿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任由傅衡盯着自己。
在签卖身契的时候,傅衡就曾试探过她,这说明他心里对她极为怀疑。
如果自己从此之后融入孩子们的队伍里,不再冒头,可能他就会把她忘记,不再注意到她,这种做法对她最为有利。
可今晚这状况,却是无奈。
那味道她没闻出来倒也罢了;一旦闻了出来,她又怎能见死不救?
就算他和傅媱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这两人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中毒而不吱声?
她知道这番话一说,苏毅定会对她不满,傅衡和傅媱对她的怀疑也会加重。
但人活于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话既说出口,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安的。
看着在自己的逼视下仍镇定自若的绿竹,傅衡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
他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碗粥里,就放着那什么莽草?”
“村里曾有人吃过这莽草,差点丧命,故而我对这东西记忆最深。八角的角为八瓣,可此物却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鹰嘴一样钩起;它的香味与八角不同,有一种像柚叶、樟脑和松针一样的气味。如果用舌头舔一舔,会有麻嘴的感觉。”
既然出了头,绿竹也不打怵,条理清晰地把话说清楚,“这东西跟八角长得极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极容易将它误认成八角。”
傅媱看着绿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里。
而众华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小丫头,很不简单。
她话里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听得懂。
然而她的话语,却一个字也不肯落到实处,字字都在客观叙述这叫莽草的植物。
至于这粥里到底放了莽草没有,放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是它有毒,是不是误认成了八角,那都是你们的理解,你们自己要追查的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绿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前世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说话做事方式,都已深入到了骨髓里,便是换了一个身体也无法抹掉。
原来在村里跟人说话时,大家没甚见识,只觉得她聪明,不会想那么多。
现在跟傅衡和傅媱这种读过书的小狐狸打交道,要想不露出马脚,实在是不可能。
在卖身的那一场较量中她就已被人看透,现在既然站了出来,又怎能掩饰得了?
要是顺着那小狐狸的话说下去,一定会被他带到沟里。
倒不如光棍一点,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现出来。
反正她有一个出色的爹爹,说话条理清晰一些,思维慎密一些,也很正常嘛。
“那你过来帮看一看,这粥里放的是不是莽草?”傅媱还算厚道,没有再逼她,将锋芒收了起来。
“是。”绿竹走上前去,拿起苏毅做的简单竹勺在锅里搅了搅,不一会儿,就挑出了一颗棕褐色的东西,放到手掌里看了看,也不说话,直接递给了傅媱。
“一、二、三……”傅媱将那颗疑似莽草的角数了一遍,结果数出了十个角来。
又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感觉到舌尖有些麻麻的感觉。
她将莽草递给了苏毅,道:“在哪摘的?”
“回小姐,在山涧旁边。”苏毅见问,松了一口气,一甩长袍跪了下去,满脸的羞愧,“小人想着那雉鸡虽好,但如果放些调料,或许味道更佳。出来匆忙,除了盐,小人并未带着别的调料。见山涧旁有这东西,便以为是八角。小人愚钝无知,差点害了少爷和小姐,还请少爷责罚。”
傅衡点点头,语调轻快自然得如同聊家常:“虽无害人意,却行事莽撞大意,险出大事。罚你去做半年下役,可有不服?”
“小人心服口服。”苏毅磕了个头。
“绿竹。”傅衡又转过脸来看着绿竹,“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你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
绿竹眨了一下眼。她最想要的奖赏,自然是带她到山外去,然后把卖身契还给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