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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章)

第五十章 他需要一个人听他倾诉

李李翔 / 2024-11-18 08:57:27  / 下载TXT - 下载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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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他需要一个人听他倾诉

原来只是这样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因为她正好在,所以就让她来了,是不是呢?

钟越那天在海洋馆门口离开后回了趟公司,哪知道当天晚上因为临时出了点儿事,忙了大半个通宵,回去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醒来,便想着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的阿姨探头出来,见又是他,忙告诉他说:“小何不在,一大早见她提着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样子。”

他顿时面无人色,万念俱灰。她又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吗?这一去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离开,到底将他置于何地?这个沉重的打击令他彻底倒了下去,怎么努力都恢复不过来。

孟十见了他,吓了一大跳,问他气色怎么这么差,整个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无光。他闭着眼睛说:“我累了,想要回家。”丢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挣扎了八年,明知出不来,还是一头钻进去,怎么会不累呢?他觉得整个人身心疲惫,此时此刻只想回家去。

钟奶奶两年前因为胆结石做过一次手术,身体变得很差,瘦得全身上下跟芦柴棒似的,不得不以轮椅代步。钟越本来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离开故乡,于是请了细心可靠的保姆照顾。平时因为忙,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常常是早上来,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来过夜。

钟奶奶见他回来了,非常高兴,挣扎着站起来。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说:“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我陪你说说话,有什么事跟王婶说一声就行。”钟奶奶在他搀扶下坐到软椅上,摸着他手说:“孩子,你回来了,奶奶心里真是高兴。”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又咳嗽数声。

钟越忙端来水,保姆赶紧递药过来,说:“奶奶,该吃药了。”钟越便小心翼翼地喂奶奶吃过药,问起饮食起居等事,病有没有起色。钟奶奶不耐烦地说:“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药罐子似的,省得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你以前忙着事业,现在总算稳定下来,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心想着看你成家立业,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早撒手走了。”说话间咳嗽了三四次。

钟越默不作声,端茶递水,拿其他话岔开。钟奶奶叹气,“以前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倒好,既然没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姻缘各有天注定,强求不来的。我知道你面上冷冷嘴上不说,骨子里其实最长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缘却没分,你总要看开才是。”自己孙子心里想什么,钟奶奶多少知道一点儿。今天头一次把话挑开说,也是怕他蹉跎下去。还有另一层顾虑,就是想着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钟越好半天才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总会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总要找一个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这些年过去了,生命中的人来了又回,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一个。

晚上吃了晚饭,一个人回到原来的房间,熄了灯,对面是一带新建的高楼,隐隐约约透出灯光,迷迷蒙蒙的。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风雨声,又浓又长的黑夜显得孤寂凄凉,不由得觉得分外难挨。冰冷的雨溅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无穷无尽,绵绵无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小了,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原来刚才竟趴在桌前就这么睡着了。

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不知道为何,总不安心。刚才似乎做了个梦,梦见奶奶跟他说话,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还要问时,就醒了。于是出来,敲了敲门。王婶迷迷糊糊爬起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奶奶晚上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咳嗽?”王婶让他进来,“没听见咳嗽。”

钟越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头往床上看了看,闭目靠里仰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他要走时,突然反应过来,手探到妈奶奶的鼻间一探,竟全无气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灾,身体本来就不好,离开也是早晚的事;何况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里,凌晨时候最容易走;更兼钟越回来,就是死也无憾,觉得万事了无牵挂,心里一松,就这么去了。

王婶见他人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床沿,泪如泉涌,额头破了也不知道。一时吓到了,仔细听了听心脏,才知道是去了。王婶终究是有年纪的人,经历过生死大事,忙拉开他说:“快别伤心,你奶奶见你回来,安心去了,寿终正寝,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况唯一的一个孙子正好在床前送终,更是难得。人要是像钟奶奶这样,一生才算是尽善尽终、圆满无憾了。”连声安慰他。

钟越哭了一通,心里缓过来,坐在地上瞪着双眼直发呆。王婶忙劝他节哀顺变,又说:“人老了,总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遗像,还有棺木等一应东西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如今不土葬,没过去那么多讲究,但是装殓、停棺、超度等事还是要的,这些事都要仰仗你来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总要让奶奶走得安心啊,别哀伤过度,弄坏了身子。”

一时间邻居知道了,都过来帮忙。厅堂上摆了遗像,设了香烛、炉鼎等事。钟越跪在前面先磕了头。天亮了,亲戚朋友前来吊唁,他跪在旁边回礼。钟家的亲朋少,并没有很多人来,倒是街坊邻居都来上了香。王婶端了碗粥过来,让他先吃饭,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厨房的桌子边,瞪着碗里的粥发呆,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心想,这下自己真是一个人了,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嘴里泛苦,像吃了黄连,心里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一个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没人来找他,他就那样一直呆坐着,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直到电话惊醒了他,他以为是亲戚朋友打来安慰的,淡淡应了一声,没说话。

何如初喊了一声:“钟越!”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钟越待知道是她,心里反而十分平静,听她声音似乎在哭,便问:“你在哪里?”她抹了抹眼泪,说自己回家了,还强调是在上临。

他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回来了,我奶奶走了。”这里的人都忌讳说死,所以用“走”这样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个人听他倾诉,而她刚好打电话来了--这样算不算是缘分?

何如初听了,心头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话此刻都成了累赘。想了想,只说:“钟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问得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坚决。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她只觉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钟越不想再纠缠不清了,闭着眼睛说:“何如初,你要来,就跟我一起跪在灵前送终。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来。”奶奶临死还记挂着他的终身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彻底有一个了断。

何如初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跪在灵前送终,等于确认自己跟他的关系。许久,她点头说:“好,我去。”挂了电话,也没回何妈妈那儿,只打电话说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就打车直奔美溪。

八年前她到过美溪一次,依稀记得美溪怎么走。就是不知道,周围打听打听,也没有不知道钟越的。上临新建了一条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两个小时,她人已在美溪。钟越迎出来接她时,全身缟素,腰间扎了一根麻绳。见了她,也没说话,带她进来,指着床上的一袭素衣说:“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视他,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可眉眼间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楂,神情憔悴。她低了头,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很肯定。

钟越转头看了看她,半晌说:“那把衣服换上吧。”她解扣子脱外套。钟越站一边说:“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了一声,抖开素衣,没领没袖,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穿。

钟越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皱了皱眉,接在手里,“刚赶制的,粗糙了点儿。”提着上边,示意她将手穿过去。她捡起床上一根麻绳,笨手笨脚地往腰间围。钟越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另外一根,“上面打了结的是我的,这是你的。”见她打死结打了半天,他摇头,把麻绳接过来,弯下腰替她围上,“扎一个活结就行,散不了,到时候还好解。”他从头到尾看了一眼,并无大碍,点头说:“走吧。”领着她出来。

众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钟家的孙媳妇。虽然以前没见过她,可是钟越都肯让她来送灵,那是毫无疑问的,于是都上来赶着说话。钟越指着众人一一介绍:“这是姑婆,这是表叔,这是大老爷……”她逐一见过礼,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有许多人找钟越,问他花圈、棺木、装殓等事。他一时忙不过来,转头对她说:“你进去歇会儿,晚上还要跪灵。”

她知道自己站外边只会碍事,于是一个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间。坐在床头呆呆想,以后,两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没想到他居然让她以孙媳妇之礼送终,而自己也真的来了。上午她还在呜呜咽咽想,两人大概是有缘无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边,却是披麻戴孝。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既然选择了,那么也只得往前走。

王婶端了碗桂圆鸡蛋进来,她摇头说吃不下。王婶便说:“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灵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赶紧吃些东西垫垫底,到时候可别倒下了。”她才接过来,随便吃了两口。

王婶看着她,欣慰地说:“钟奶奶要是知道孙媳妇来给她送终,死也瞑目了。本来我还在犯愁,灵前要是少了媳妇哭灵,还像什么葬礼?钟越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叫他哭灵吧。这孩子,你们俩都好到这份儿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带回来给他奶奶瞧瞧。”叹了一口气,又说,“不过,你来送灵,也是一样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王婶又安慰了几句,说:“钟越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你端碗点心,劝他多少吃一点儿。”她答应一声,出来找到他,拉着他袖子说:“王婶做了桂圆鸡蛋,你进来吃点儿东西。”

钟越本想说不饿,可是见她睁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满是乞求的样子,只好随她进来。她将桂圆拨出来,说:“你要是吃不下,就喝点儿汤,这里--”她指着他嘴唇说,“都开裂了。”钟越点了点头,把热乎乎的汤喝下去,肚子里暖了点儿,哀伤似乎稍稍止住了些。

何如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块创可贴,说:“你额头磕破了,还是贴上吧。”又找来剪刀,剪成小拇指大小。他说不用。她便说:“还是贴上吧,免得感染发炎,到时候留疤。放心,不会难看的,你坐着就好。”又找来酒精,小心地帮他擦了擦伤口,给他贴上。又拉下他额前的头发,顺势遮住。

两人靠得这样近,彼此呼吸相闻。过了一会儿,她退后两步,看了一眼,说好了,又问他要不要再喝点儿汤。钟越站起来,说不用了,起身就要走。她喊住他,却不说话,低头看着地。他对她,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态度,不冷不热,不亲不疏,跟外人似的。

钟越回头见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微微皱眉,等她开口。她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出来:“为什么让我来?”一直都想问。

钟越面无表情地答:“我需要一个人让奶奶走得瞑目。”说完就走了。

原来只是这样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因为她正好在,所以就让她来了,是不是呢?或许他要的只是一场礼仪?她有点儿伤心。也有老人家走了,无儿或是无女,便请人代送的。

但是,不管是什么,她都会陪他走完这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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