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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石的军报很快递上了南怀安的案头。
“这丫头!”南怀安的脸上现出了赞许之色。
南江风看过之后则笑道,“小雪的军报写的颇有长进。”
这一边两位上司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评价了两句,那一边辛劳的下属却忙的不亦乐乎。
城务、城防、操练、巡防、斥候、秋收、粮草派运……南江雪勤学苦干,堪称模范守将。
而经历了那场战役的昆凌守备军,跟北线的军士已逐渐打成了一片。
闲时坐在一起说笑、比武,或偷偷调侃几句自己的上司,或痛彻心扉的抱怨医士宫晓,有时会为了某件事争论不休,一个没忍住动了拳头,被上官抽了顿鞭子,第二天又继续做回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秋天过去了,第一场雪后,边关迎来了白皑皑的冬季。
被“贪得无厌,蛇蝎心肠”的南江雪打坏了的极北人没再出现,但牙石城的一切依然不曾放松。
这是南江雪入职北线以来事务最为繁杂的一段日子,却又是她最能沉下心来的一段日子。
其间国公府送来了朝廷关于祇都刺杀一案的结案公文抄本,称经刑部全力追查,当日刺杀南江风之事乃一直与朝廷作对的“南林乱党”所为,意搅乱天元,如今已将主谋及党羽共计16人枭首。
南江雪只是扯扯嘴角笑了笑,便将抄本随手丢了开去。
“咱们大小姐,可真是长大了。”一个雪狼发出这样的感叹。
“你这话说的,怎么听上去跟当爹的似的。”身旁的人调侃道。
“哎呀你别乱讲!想害死我吗?”一把捂住同伴的嘴巴,雪狼做贼一般四下一顿观望。
又过了两个多月,快马传来了大将军令:牙石换防,南江雪所部回返临确。
而来至城下的,除了换防的部队,还有南江风和他的三千风豹。
“我来接你。”对着南江雪,南江风露出了她最为熟悉的温暖笑容。
※
城门洞开,风豹和雪狼六千骑兵,如同两条银色的飞龙,踏着边关的一地积雪,驰入了巨大的临确城。
贺兰峻迎面而来,躬身笑道,“大公子,大小姐,一路辛苦,但还请随贺兰同往左营大校场!”
左营大校场。
当南江风和南江雪进入高大的辕门时,看到众多军士聚拢在此地,上万条嗓子笑嘻嘻地喊道,“恭贺大小姐十七岁芳辰!”
南江雪勒住丝缰,美丽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笑容。
她不由看了看身边的南江风,后者则对着站在军士们之前的夏之岚、沙加、叶枫和上官辰等一众将领笑道,“你们搞什么鬼?”
“不是他们搞鬼,是你们的父亲。”
一众将领之后转出一人,一身军常服,外披黑色裘氅,正是北线总指挥南怀安。
见到大将军,南江风和南江雪当即下马。
“末将南江风、南江雪,叩见大将军!”两人齐齐单膝跪倒。
“起来吧。”南怀安道,脸上也挂着一抹不常见的笑容,“小雪,你父亲因为你的生辰,特意送来了上百车的美酒佳肴犒赏三军。你道是这些家伙多有袍泽之情?不过就是看在好酒好肉的份儿上。”
军士们尽皆大笑起来,并伴随着一叠行伍之人的喧腾吵嚷。
“大将军怎地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我们可是诚心诚意恭贺大小姐的!”
“希望大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哈哈哈你是想咱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吧!”
……
“行了,我走了。你们玩闹归玩闹,但若是坏了我军中规矩,误了巡防操练,可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南怀安道。
“末将等不敢!恭送大将军!”一众汉子躬身欢送,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脆然响起,“恭送大伯父!”
“臭丫头!”对着南江雪笑斥了一句,南怀安在鹰卫和亲卫的簇拥下行出大校场,身后是众军士一阵兴奋的骚动。
“时间尚早,你们总不会此刻便要饮酒作乐吧?”南江风含笑扫了一眼诸将,“另外,城防斥候、各军团当值可已安排妥当?”
“皆已安排妥当,末将们怎敢误事。”夏之岚笑道。
“是啊,那是比平日里还要尽心。”沙加笑道,“谁不怕大将军动军法?而且若是有什么纰漏,也对不起咱们大小姐不是?”
“今晚当值的兄弟都配了双份酒肉,待他们轮休时再好生享用,不过,好像吸引力也不太大。”上官辰笑道。
“可不是!我的那些臭小子,双份酒肉都塞不住他们的嘴,说大小姐生辰,他们怎可缺席,嚷嚷个没完没了,要不是我把他们踹走,这耳朵都要出茧子了!”叶枫笑道。
“你俩还抱怨?”沙加笑斥道,“我何止耳朵,这脑袋都要炸窝了!都吵吵着让雪狼的兄弟代个岗呗,他们成天跟着大小姐,少这一天死不了。咱们灰砂整日在极北人的地盘上流窜,当面奉承大小姐的机会实在少的可怜!”
“灰砂的奉承我收到了,‘贪得无厌,蛇蝎心肠’,如此赞誉,江雪如何敢当!”南江雪笑道,惹来众人的一阵大笑。
“当得当得,大小姐过谦了!牙石一战,灰砂有幸配合,将士们见到大小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都是称道不已。”沙加说的一本正经。
“另外,大家也早听说咱们大小姐的身手极是了得,今日何不让儿郎们都开开眼。若是学得一招半式,今后对付极北人那便更加游刃有余了。”
“沙加将军这个主意不错。”上官辰点了点头,“你可是要亲自向大小姐讨教?”
“你少害我!”沙加指着上官辰笑道,“早就听说你已是大小姐的手下败将,我连你都打不过,如何跟大小姐过招?看你笑的这么阴险,莫不是想看我输的一塌糊涂,好给你们赤雷找点心理平衡?”
又是一阵哄笑。
“咱们这些人要是一起出手,那也是太过难看。”只听沙加续道,边说边转向南江风,躬身说道,“敢请大公子出手!”
“好!”大片叫好和附和声轰然响起,众军士尽皆两眼放光,南江风和南江雪则相视一笑。
※
长空蔚蓝,白雪满地。
大校场正中,黑衣的南江风和白衣的南江雪相距三丈,长身而立。
四周围被各军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些人催促前排军士矮下身子,一些人爬到高处挤成一团。
大校场哨台上的执勤者颇为自得,他们所处的位置不但视野甚佳,而且也没人敢跑上来跟他们抢地盘。
两展猩红的外氅犹如两条长虹甩飞开去,被龙羽和墨碣各自接在手中,随即,两柄出鞘的长剑映着雪与太阳的光亮,自两大护卫的手中反向而出,南江风和南江雪手臂一抬,各自握剑在手。
一阵轻风吹过,微微掀动着两人的战裙,有细小的白雪在他们脚下簌簌流动。
阳光下的雪原之上,两人是如此的英挺俊逸,利落干净。
“好!”
尚未动手,不知是谁已然大声叫嚷起来,惹来周边军士的一片笑骂捶打。
“请大公子赐教!”南江雪剑横于肘,向南江风躬身行礼,行的是军中规矩。
南江风微微一笑,“来吧。”
双足一点地,如少时遇到兄长时曾做过的那般,女子宛若一只展翼的白鸟,飞向了静立不动的南江风,漂亮的轻功立时赢得了一片彩声。
转瞬间逼至近前,女子手臂一圈,雪亮的长剑带出一片凛冽的光圈,径直逼向南江风的当胸。
南江风左脚一动,身体向后一斜,堪堪避过了这凌厉的一剑。
南江雪手腕再转,身体仍在半空,长剑已瞬间反向刺出,点向南江风的颈部。
南江风一个利落的后仰,长剑从他额边半寸处刺过。
双脚落地,南江雪身体轻盈回旋,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低低的鸣响,平平向南江风腰部斩去。
南江风双足带动,身体也是一个漂亮的圈转,躲过了这劲霸的一记横斩,并鬼魅般地绕至南江雪身后,低喝一声“小心了”,长剑自下而上直直划向南江雪脊背。
南江雪也不回身,反手一式,两柄长剑终于发出一声铮鸣的碰撞,两人的身体各自弹开,脸上均带着明亮而会心的微笑。
须臾之间,三招已过。
南江风也依然像少时那般,在让过三招之后发出一句“小心了”的提醒——尽管现在的南江雪,早已不需他再这般相让。
场上并无彩声响起,一是这凌厉的招势令他们无暇分神叫嚷,二是那破面而来的剑气几乎阻住了众人的呼吸。
没有什么过渡,兄妹两人一上来打的便是步步杀机,高潮迭起。
“能在大小姐手下走上那许多招,你也真是辛苦了。”沙加不由对身边的上官辰说道,后者微微苦笑。
校场正中,剑声呼啸,细雪飞扬。
对战的两人,一个百变惊鸿,一个纵横磊落,一个奔逸绝尘,一个涤荡山川,每一式都精致无比,足令人心旷神怡,然而每一式却又是那般干脆了当,尽是沙场征伐淬炼出的霸道悍狠。
只不过,一般的人哪里能看得清他们的招数,只见密密如织的寒光中,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飞转腾挪,时而如浮光掠影,时而如大江大河,扑面而来的风与雪使得聚拢的圈子不断向外扩开。
多数人都没有机会见识他们的身手,更遑论是如此酣畅淋漓的对战,尽管被迫的步步退后,但军士们还是一个个瞪大着眼睛。
南江风看着眼前风姿夺目的女子。
她曾拽着他的衣角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曾在他去雪归山看望她时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曾在漫天的紫楹花间与他双双舞剑,曾在天元的斑斓街市里拉着他的手与他并肩徜徉。
他清楚地记得她一身戎装驰骋在边关血与火的战场上,记得她在草原营地里与军士们坐在一起时篝火映出的容光,记得受到他的杖责之后,她委屈地对他说“是我做错了。是我无视大局,轻率任性,大哥责罚的对。可是这么多天,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那个他曾怀抱过的小小婴孩,如今已这般玉立亭亭,每一次别后的相见,都会给他带来更强的爱眷和更深的执念。
双剑交击,身姿旋转,南江雪的身体再一次被他那温暖的气息所环抱。
她抬起头,看到他宽阔的双肩,英俊的脸孔,远山一般的眉和如海般深邃的眼睛,刚阳沉静之中,透出的是无限的宠溺。这一切如此熟悉,熟悉的突然之间竟令她有些失神。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整个身体飞升起来,兄长温柔含笑,似与她在天地间展翅飞翔。
两手交握,身体两向旋开,长剑各指一方,再一旋转,已并肩携手,双剑齐齐出往同一方向。
细雪漫天飞舞,黑白衣袂轻扬,长天红日,壮阔雪原,柔美的光线里,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有如一段旷世的鹰鹤之舞,令人一时间目眩神迷。
没有人发出声音,直至两人飘身落地,相视而望,大校场依然鸦雀无声,只有簌簌落下的白雪,似天与地温柔相拥时发出的低喃浅唱。
“谢哥哥赐教!”南江雪灿然一笑,躬身垂眸,清澈的声音如雪般纯透,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金色的阳光。
“哥哥怕是也难当你的对手了。”南江风微微笑着。
惊心比斗,惊艳落幕,南江风和南江雪从雪原红日中并肩走来,雷鸣般的彩声终于冲出了各人的胸膛,如沸腾的霞光奔彻天空。
龙羽和墨碣迎上前去,把猩红的外氅分别披在他们身上。
墨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似是微微一愕,浅浅扬了扬眉。
举目向人群中看去,南江雪看到了一个记忆中的明亮笑脸,以及投在她身上的专注目光。
旋即一众战将纷纷聚拢上前,遮住那人的视线,将南江风与南江雪围在了当中。爽朗的笑声,热切的议论萦绕在偌大的军营里。
“受教了!”沙加一摆手,有人端过一排酒碗,“今日是大小姐生辰,咱们在此先敬大小姐一杯!末将等尽忠竭力,誓护北境长安!愿大小姐芳龄永驻!”
“末将”自称,挑剔的沙加所表达的是,他们是手掌双色令牌的公府长女的座下战将,而他们的敬意,却不止于她煊赫的南家血脉,和她自出生起就拥有的盛势威权。
“愿大小姐芳龄永驻!”无数条嗓子整齐而热烈地喊了起来。
拱手为礼,眸光闪动,南江雪接过酒碗,肃然满饮,随后手臂一伸,提酒的军士微一错愕,忙替她再次满上。
向前缓行两步,人群在她面前微微散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边塞苦寒,然同袍血热。我,南江雪,以身为靖北的战士为荣,以身为诸位的同袍为幸!”
雪归山浑厚的内力将女子清亮的声音朗朗送出,传遍了整个左大营,南江雪再饮一杯。抬臂倒扣碗盏之际,轰然迸发的彩声径直灌入云霄,也在南江风的眼中翻滚跌宕。
而那被一度遮住视线的来人则片刻不止地注视着那个女子,一身战服,光华四射,让他忍不住的心动,却又忍不住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