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萨日部的小男孩

靖北北线军出兵了。

这种规模的主动进攻并不常见，也因而令极北各部落一时间都紧张起来。

但当他们发现北地人的刀锋所指，仅是鞑塔和鄂多，以及在他们身前身后鸣锣开道、摇旗呐喊的对手的时候，一些蠢蠢欲动的部落决定静观其变，静观其变的部落则决定袖手旁观——反正这两个部落平时也没少欺负他们，即便此次从北地打来了好处，他们至多也不过是能喝上几口汤而已。

况且，神出鬼没的灰砂军正盯着他们。

他们流沙般聚集，流沙般散去，稍有异动，那些乖僻狠辣的家伙就会把他们折腾个人仰马翻。在极北，沙加的名字要比南怀安和南江风更加让人头疼。

与此同时，苍焰兵分两路，一路由统领夏之岚率领，自南向北攻击，一路由副将萧启翰带领，自东向西攻击，攻击点都是鄂多的辖地。

而让鄂多大君次仁想不明白的是，这两支队伍竟似是各自为战，当夏之岚阻挠他进军冷泉，让那个他垂涎的部落得以集结人马的时候，萧启翰放任了他的另一支队伍成功拿下了达拉特，而当萧启翰暴力铲灭了他的一支精锐骑兵队后，夏之岚却说不能让鄂多人饿肚子，粮草什么的就放过去吧。

向来狡诈的次仁陷入了沉思，这可不像靖北北线军的风格，他们的队伍，即便是不同的大军团，也能在战场上打出漂亮的穿插配合。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赤色的“雷”字旗深入极北，奏起风与雷的交响，特别是闻名遐迩的赤雷重甲兵，如同一部冷血机器，无论是敌人的鲜血还是自己的鲜血，都无法阻止他们自西向东的碾压。

这种执拗令那森的主力部队短了气势，而迟迟等不到鄂多人也让他们大为光火——该死的次仁，向来都是卑鄙小人，为什么我们要跟他联手！

短了气势也好，大为光火也罢，总之，他们不得不沿着赤雷给他们选择的路线，最终把自己送到了霍果。斥候告诉他，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北线副总指挥南江风和他的黑旗军。

一切如南江风在沙盘上的演示，靖北北线军在北方的春草刚刚破土之时，用旗帜、铁蹄、长枪和鲜血在极北的大地上划出密密的线条，啃食着鄂多和鞑塔各怀鬼胎的盟友关系，将那森一步步裹进了他们的风暴之眼。

在这张图纸上，南江雪所率领的队伍，以雪狼、羽林和黑旗亥字团组成全骑兵队，便如一把犀利的尖刀，径直插入了极北腹地。

他们以一场极为干脆利落的奇袭，铲灭了扎库伦部这一鞑塔凶悍的鹰犬，不仅成功阻截了那森左路，而且诱敌深入，彻底打残了那支队伍，也为赤雷的碾压战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此战，那面绝大多数极北人并不熟知的“雪”字大旗，以一种嚣张的姿态，豁然闯进了他们的视野。

对于这样的胜利，最兴奋的当属亥字团。

尽管他们对大小姐的身手绝无二话，也在诸多演习中见识过雪狼的悍勇，但在这真刀真枪的大战场上，由大小姐指挥作战，他们的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

然而他们所见的女子，长枪亮甲，犀利异常，令这支桀骜的队伍甚是折服。

※

大军驻于韶良附近，待夏之岚兵至蒙脱。

霍亚揪着一个小男孩来至了南江雪行帐外。那男孩一身北戎服饰，看上去也就十岁上下，身上、脸上都沾着污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是黑白分明。

迈步要向里走，却被帐前值岗的雪狼伸手拦住，霍亚粗声道，“我有要事找大小姐！”

“大人这闷头乱闯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改？”随着说话的声音，雪狼第一大队队长高迅走了过来。

“不是说了吗？我有要事！大小姐如今也是我们亥字团统领，你们见得难道我见不得？”霍亚两眼一翻。

“谁说你见不得？只是大小姐的行帐，哪能说进就进？”高迅觉得跟这霍亚说话真是费劲，“万一大小姐此刻……不方便呢？”

霍亚瞪着眼睛看着高迅，“什么不方便？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万一这位大小姐正在换衣服，或者正在洗澡，你进去不是很不方便？”

一个清脆的童音，开口的正是霍亚手中抓着的那个小男孩。

霍亚瞪向他，小男孩则很认真地对他点了点头，随即一记暴栗便敲在了男孩的头上。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霍亚怒道，脸上却微微泛红。他怎么就忘了，他们的大小姐本是个女子。

小男孩“哎呦”一声，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咕哝道，“你大，可你连这个都不懂！”

“还说！”霍亚作势再敲，男孩赶紧缩头，帐内女子的声音已然传来。

“霍亚你折腾什么呢？进来！”

亲自给霍亚挑起帐帘，高迅做了个请的手势，霍亚则瞪了他一眼，拎着那男孩跨进了行帐。

行帐之内，南江雪一身轻甲立于地图之前，墨碣和黎落也在。

霍亚先向主将一躬身，随即对那小男孩怒道，“哪有在换衣服洗澡？”

高迅抚额，南江雪也做了个深呼吸，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回大小姐，是前哨的兄弟发现的这个小东西，正打算偷吃的，便抓了起来。这小子说他是萨日族的，他们的族长要去黑山口见鞑塔的阿拉达图，他偷偷跟来，想去帮忙。还说他们的族长跟大小姐您有交情。兄弟们觉得此事重要，便带到了我那。”霍亚道。

南江雪微微皱起眉头。

萨日族？她不曾听说过这个部落，也不曾跟极北的哪个部落族长有什么交情。

“你们的族长叫什么名字？”南江雪看向那小男孩。

“伊勒德。”男孩回答。

南江雪笑了。原来是他。有交情吗？还真算得上是有些交情呢。

“你听谁说我跟你们族长有交情的？”南江雪问。

“你就是南江雪吗？”小男孩打量着她，头上却又被霍亚敲了一记。

“我们大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直接叫的？没规矩！”

“哎呦！”男孩再次捂住脑袋，气呼呼地看着霍亚，“你有规矩！那你还乱闯你们大小姐的帐篷！”

“你！”霍亚怒目相向，结果被南江雪喝了一句，只得狠狠剜了那死孩子一眼。

“我是。”南江雪对小男孩道。

“我们族长说，几个月前他去给我们找粮食的时候撞见了你，本来想把你抓起来跟北地换赎金，说你不仅可以换来很多粮食，还能换来酒肉、布帛、武器，甚至土地，结果一不小心被你给抓了。”

“虽然你让他们冻了一个晚上，不过第二天还是放了他们，也没让我们出赎金，还请大家吃了顿饭。他说你虽然刁钻了点，但人还不错。”小男孩的声音尚未脱稚嫩，但话说的却头头是道，脸上也未见任何害怕。

南江雪“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倒是很像伊勒德说的话。

“哦，我们族长还说，你长的特别好看。我们萨日的姑娘，都不如你好看，阿木尔听了很生气。”那男孩又道。

“拍马屁！”霍亚哼了一声。

“谁是阿木尔？”南江雪笑问。

“阿木尔是乌兰巴日的妹妹啊！她可是我们的萨日之花。”小男孩道。

“你一个小屁孩，还知道什么花不花的！”霍亚又哼了一声。

“我觉得族长说的对，姐姐你确实比阿木尔姐姐长得好看。”小男孩也不搭理霍亚，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南江雪，继续“拍马屁”，连对南江雪的称呼都改成了“姐姐”，突然让南江雪想起了弟弟南江雨的小模样。

“据我所知，伊勒德是鞑塔部前任族长雅尔塔的儿子，怎么又会成了你说的萨日部的族长？”南江雪继续问道。

“我听族里的人说，族长的阿爸是被鞑塔部的阿拉达图杀死的，现在鞑塔部的人，都跟着阿拉达图，还总欺负我们，想灭掉我们。我觉得他们已经不能算是族长的族人了。”

“倒是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族，但一起生活，一起打仗，我们会把自己的炒米分给别人，会让无家可归的人住进自己的帐篷。族长也会为我们寻找食物，组建起勇士队伍保卫大家。”

“所以我们才是一家人。萨日是大家为我们这个新部族取的名字，取自我们所住的萨日湖。族长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小男孩道。

南江雪点了点头。这小男孩的一番话，让她相信他确实出自“萨日部”，也让她对那个曾被她俘虏的鞑塔废世子有了新的感观。

“你说你们族长要去黑山口见阿拉达图？既然阿拉达图跟你们族长有杀父之仇，他们又为什么要见面？”南江雪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偶尔听到的。”小男孩道，“族长带人出发的那天，我说我也要去，可是族长说我还小，而且这次只是去谈点事。如果我能猎到一头狼，下次打仗他一定带我去。”

“谈事？”

“是啊。可是跟阿拉达图那个坏人有什么可谈的呢？族长带的人也不多，万一阿拉达图要杀族长怎么办？”小男孩看上去有点担忧，“我不放心，就偷偷地跟在后面。别看我现在还小，但再过两年，我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萨日勇士。”

“那你又怎么会到我的大营里偷东西？”南江雪笑问。

“我跟丢了。”小男孩沮丧道，“带的干粮也吃完了，很饿，所以……”

“所以你就跑进来了？”南江雪笑道，“你不害怕吗？”

“我的身手挺好的！”小男孩争辩道，看了看身边人高马大的霍亚，又补充道，“而且我看见了你的旗帜。族长说你人还不错，所以我想就算被抓到了，你们也不会杀我的。再说我只是个孩子。”

这个时候又说自己是个孩子，南江雪不由被逗乐了。

“你认的我的旗帜？”

“嗯。”小男孩点点头，“族长曾经给我们写过你旗帜上的那个字，是个‘雪’字对吗？他让大家以后见到这种旗帜，一定要小心点。”

南江雪弯了弯嘴角。“你叫什么？”

“我叫多吉，是灰哥渃部的。五年前，伦支克拓人打过来，我们的族人……最后只活下来十几个。现在都在萨日。”男孩说道，瞳子里现出了一丝恐惧，一张小嘴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等我长大了，成了萨日的勇士，一定要让族长带着我们去杀了那些伦支克拓人。”

“带他去吃点东西。”南江雪转向高迅，“另外，叫云朗来。”

“是！”高迅应道。

“吃完东西我可以走吗？”多吉问。

“暂时不可以。”南江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