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年这边回府,那边傅清欢摔断左手的消息就立马被风管家禀报上去。
风管家跟在傅延年身侧,微低着头,恭谨中露出一张圆的娃娃脸的、年轻面容,只是那一身暗青长衫,却如同老旧的夫子一样,压下了他的年纪,沉敛了神色,也显得老练。
“谁做的?”不出他所料,傅延年顿时炸了。
战场上的血火深沉刻在傅延年的骨子里,平日里乐呵呵的,朝堂上还有人赞他一句‘儒将’,但是熟悉傅延年的人,就知道这看起来英武不凡的一品将军,一是护犊子,二是护起犊子来,什么流氓手段都用得出来。
正好,傅清欢就是他亲生的‘犊子’!
傅清欢她娘死得早,虽然是杜太傅的嫡女,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姐,但是红颜命薄,生了傅清欢没过多久,就撒手去了。
傅延年就这么一手将傅清欢拉扯大,看着那么个粉嫩团子一天天长成了大姑娘,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掏给傅清欢,只要她高兴。
摊上这么个爹,傅清欢想不刁蛮都不可能!谁家爹会因为闺女打架打输了,直接就将闺女拉到校场里,一边教武功一边谆谆叮嘱。
闺女,别怕,真打起架来随便招呼,你爹给你扛着!
得了傅延年这句话,傅清欢就在刁蛮任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
傅延年脸上带着黑气,听着风管家淡定的回,“小姐那边的丫环回话说,是小姐调皮爬树掏鸟窝。”
“哼!”傅延年冷哼一声,黑眸暗沉。
什么叫做小姐调皮?她们要是看好清欢,清欢怎么可能会爬上树,还从树上掉下来!
随着年逾中年,他身上血煞和官威甚重,不怒自威,要是换了旁人,怕是早膝盖发软的跪下来。
可是那一旁长身直立,穿着暗青长衫的风管家,视线始终落在傅延年灰尘厚重的裤腿和云靴上,巍然不动。
“小风,随我去欢院走一遭!”傅延年想起傅清欢会因为痛而眼眶通红,就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好好安慰他的小闺女,再将那些个办事不利的刁奴,全部发卖了。
傅延年将外褂丢在一旁,转身就龙行虎步的向外走。
风管家一动不动,冷静提醒道,“将军,你最好换了裤子和靴子再去看小姐。”
傅延年下意识向下看了,黑色云靴已经变成灰色,裤腿上除了厚厚积灰,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咳了一声,粗犷风霜的脸上有些尴尬。
他本就是个大老粗,自从杜馥去了,就越发不注重仪表,某次上朝,所有人的目光都统统向他瞄,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之前上奏的内容震慑了他们,结果回了府,易风淡淡瞥了他一眼,恭谨的问,“将军,内褂反穿可是嗜好?”
他诧异低头,顿时黑脸一烫,原来晨起时匆忙,他竟然将朝服的内褂穿成了反的,怪不得满朝文武都看他,连魏献帝也是笑而不语。
傅延年突然发现了脸黑的好处,既有男子气概,也不会在见面时被人发现脸红。
门在身后被直接踹上,易风面外站在院里,不管是穿着还是神态,作为一个完美管家都是无懈可击。
断了左手又不是断了腿,但傅清欢还是趁机辞去了晨昏定省,房间里布了桌子和书架,闲在欢院里就专心养左手,但是反反复复,左手就不怎么愈合。
傅清欢叹了口气,手中的书也看不进去,找了回春堂的医正,也没看出什么明堂。
正寻思着,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欢儿?!”
傅延年踹开门,大步走入院中。
傅清欢从傅延年一进院时目光就锁在傅延年身上动不了,看到自家爹爹那熟悉的身影,她胸中的酸楚不断发酵,各种滋味五味杂陈让她丢了手中的书卷,僵硬站起身后注视着爹爹稳重的脸庞,张开了嘴,却无力去说什么。
“欢儿,你别吓爹爹啊!”傅延年心中咯噔一下,明明之前那婢女在路上禀报也只是说断了手臂的啊!
傅清欢回过了神,方觉脸上潮湿一片,她扑过去,直接抱住傅延年。
风尘仆仆的男人味道并不好闻,她的头抵在傅延年的肩上,如同漂泊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了父亲身边,没有任何语言能倾诉此刻的情感!
她想大哭,想痛痛快快的发泄,但她只是低泣几声,就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爹爹,欢儿想你了。”她推开傅延年站直了,垂头掩饰的说道。
傅延年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这才大喘一口气,一抹尴尬一闪而过,虽然女儿是他带大,但是这种亲昵他还是不惯!
一旁的风管家垂首站着,如同落入凡尘的冰块,疏离的气息自内而外的散发,傅清欢察觉到刚才她那肉麻的话是被他以及一种丫环杂役听到,脸上微烫,当下转过了目光。
“咳,欢儿,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是哪个不长眼的丫环伺候你?别说那么多,直接先发卖了去!”傅延年看着傅清欢的左手,不但严严实实缠了绷带,里面还夹了板子,不由得虎目一瞪,厉声问道。
一旁的碧珠腿一软,差点没吓晕过去,那日就是她和碧珠伺候的,按规矩小姐身边该有四个大丫环,但却只有她和碧珠。
平日里傅清欢对管教下人一窍不通,她和碧珠只顾嘴甜讨好,就位置稳稳坐着,什么伙计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说来也巧,偏生那天她想去园子里走走,就撺掇了小姐说雨后景好,这小姐也是,不过是个该死的雏鸟被雨打落在地上,她偏要去把鸟送回巢里去!
碧玉的脸色忽青忽白,之前她还在偷笑主子把碧珠发作下去,把自己留下,但这时候面对着发怒的傅延年,她恨不得自己就是碧珠,离这里越远越好!
傅延年狐疑的扫了碧玉一眼。
却不想这一眼正中碧玉的心事,她忽地一下半跪半瘫软到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傅延年看了傅清欢一眼,后者脸上神色淡淡。
傅延年当下心中也有了数,“大胆奴才!”
舌绽如雷,直如那公堂上惊堂木骤然一拍,碧玉正悲切的痛哭着,扁平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看不出原来面目。
被傅延年这么一喝,她直接眼一翻,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