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去的。
妙萱就站在井边,看着请来的匠人凿井。
腿站麻了,急迫的泪也暂时流不动了。
她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她对不起燕娘啊,这会子,燕娘还不知道小雪灵落了井,还在白沙城疯狂找孩子吧……
苦熬到五更,妙萱跟酒婆交待两句,就狂奔到渡口,要赶第一班船回白沙城找燕娘谢罪。
这一路,她在脑中预演了将要发生的情景。
她知道燕娘身世飘零好不容易捡了个喜欢的孩子,就这么视如己出的养着。现在,大半年的心血要全废了。
她慌张错乱,手脚心全是汗,挨到船靠岸便第一个跳下,往燕娘常去的那家赌局拼命奔去。
赌徒们仿佛精力无限,永不疲惫。
燕娘的一袋铜钱赢了又输,输了又赢,来来回回不知不觉就玩到了天亮。
贴心的侍应们端来了赠送的早饭,每人一大碗的米酒酿蛋配小葱油条。那香味扑来的时候,赌徒们才发觉肚子会咕叽叽叫了。
刚刚接过碗,赌局里冷不丁冲进来一个气喘吁吁,满脸哭相的小尼姑,惹来了赌徒们的好奇。
妙萱四下张望,终于看见了燕娘。
她压着哭声跑了过来,一拽燕娘的袖子:“燕娘,燕娘,我对不住你!雪灵她昨儿偷偷跟我回了家,结果……落井了!”
话罢,呜呜呜泣不成声。
燕娘吓了一跳瞪大了眼,撂了筷子把桌布一掀,提着大鸟笼拎了出来:“你说啥?雪灵在这睡觉呢!”
妙萱一看鸟笼里蜷缩的孩子,嘎的一声止了哭声!
天!
一口气倒噎在妙萱喉中,她脸色惊诧,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人瞬间结巴了,“这这这,这……”
燕娘把笼子放下,不明所以的看着妙萱:“这这这,你这个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啊?再说一遍,谁落井来着?”
妙萱赶紧蹲下,把脸都快伸进笼中,再度看着熟睡的孩子进行确认。
这娃儿睡的呼呼的,两只睫毛一颤一颤。
她狂吁了一口气,骤然放松,身子也一下子没了力气墩坐到了地上,瘫软了。
雪灵被这动静弄醒了,哼唧唧打了个哈欠,想伸懒腰可是被笼栏绊住,只好翻了半个身儿,睁眼看着娘亲。
“起床咯,起床咯。”
燕娘口气乖哄的打开笼门,把雪灵揪了出来,给她理着衣裳头发。
雪灵揉着眼睛看着地上的妙萱,用刚苏醒的小奶音说:“妙萱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坐地上啦?”
妙萱浑身麻的像是被巨石压了一天一夜过不了血,半晌了终于缓过来些,一头的冷汗落下,哆哆嗦嗦将前夜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仍是惊恐不已。
燕娘和雪灵对视,不知其中关窍。
妙萱惊心未定,“这是有人扮做雪灵模样,还是闹了鬼,还是雪灵分了身?”
不解之间,突然想到了学样镯。
燕娘一撸雪灵的袖子,镯子不见了……
原来是这镯子捣的鬼!
把妙萱扶坐起来,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不是闹了鬼,雪灵也没有分身。记得昨儿顾月安赠给雪灵的学样镯么,是这镯子学了雪灵的模样。”
妙萱深蹙眉:“原来是这样!这真的是神器啊!昨儿我只当是顾月安夸大其词呐!”
燕娘掏出手帕帮妙萱擦着一脸的汗黏,笑道:“我估摸着,是这镯子在你家井中生活的太久了,一心想回去,所以才这样做的。当真是通灵啊,害的你这么虚惊一场。”
妙萱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咕咚喝了一口茶叹天叹地。
“诶,妙萱,你家那口团圆井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叫这镯子如此念叨。”
妙萱摇摇头,道:“除了我讲过的,其他真的不知道了。不过无妨,家里正凿井呢。我出门时候井水已抽出来了大半,等井挖开了再开,也许什么都清明了。”
燕娘点头,叫侍应多端来一份早饭,三个人吃过了走出赌局,迎头就是金洒洒的晨光。
路两旁的商铺刚刚开门,门窗被擦拭一新。
货郎担着挑子又开始沿街叫卖,青石板路面被人踩踏的久了,坑坑洼洼,倒也磨的光滑亮洁,反射着青黄两色光芒。
夏日又近了一步,连水蜜桃都上市了。
粉艳艳的桃尖尖惹人起馋,连忙驻了足,亲手挑选着哪一个最甜。
正在挑桃儿,平静的街道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吵闹由远及近,从身后而来。
嘡嘡嘡嘡,乱糟糟的脚步声。
走在路当间的行人回首张望,然后尖叫着躲向了路边。
三人循声而望,只见一头褐色皮毛的野猪狂奔而来!
瞪大了眼瞧,这猪竟还长着两只小鹿角。四肢健壮,踏地有声。嘴里还叼着一个包袱,浑身的污泥,就这么呼噜噜从路当间奔突过去,直冲前方。
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淤泥脚印。
追着它的背影,只觉石磙一般。
“猪!二姐家的猪!”
妙萱惊讶一声,连忙撵着野猪往前跑去。
燕娘牵了雪灵匆忙跟上,一群看热闹的也速速跟上。
追猪的队伍越汇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民兵起义了呢。一群人就这么呜呜泱泱的追到了县衙门口。
野猪在鸣冤鼓前停了,看热闹的人也站住了。自动散大成了包围圈,将衙门口裹的水泄不通。
衙门口的差人瞧着长有獠牙的野猪不敢妄动,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可这时,野猪突然前蹄一折,跪了下来!
它口中哐哐哐,呼噜噜,声调哀鸣悲转。
“它是在鸣冤啊!”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差人往里通传,片刻后县老爷领着皂班衙役出来了,看见跪着的野猪皆是讶色。
野猪将口中衔着的小包袱放下,自己又往后挪了两步,再度屈膝跪下,服服帖帖。
衙役拿刀挑了那包袱,人们也于此刻伸长了脖子。
而妙萱,下意识的挪步,走到了野猪身边。
刀刃割开包袱,一个圆球骨碌了出来,人群哄的炸了!
人头。
是一颗黑乎乎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