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心里咪咕着唐家人的家事。
“小雪灵,我考考你,一个屠夫要是不见了,他是去哪儿了?”
“去抓猪了。”
我脱口而出。
提问的人瞪大了眼,“诶,还真的是!得查查张屠户家的猪是不是少了,没准真的是抓猪去了……”
烧六子笑道:“夏叔,你不会看上糖姬了吧?人家老娘和妹妹都不管呢,你操啥心?”
刚说到这,酒婆喘着粗气回来了,算是被一左一右给架了回来。
进屋坐下,双眼呆滞,巨大的悲痛灌满胸腔难以排解,整个人憋的像一只颤抖欲裂的猪尿泡。
她听见了我们方才的谈话,略缓了缓,便癔癔症症,零敲碎打地说了下面这段话。
我儿,我儿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当年他爹突然离世,也把酿酒的手艺给带走了,酒铺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
我儿为了撑起这个家,每天晚上苦思冥想着解决办法。
他想起来一个传说——捕梦网。
这东西能留住好梦,困住噩梦。
我儿兴奋的说,若能把好梦注入到酒里,制出好梦酒来,该有多棒!
有了这奇思妙想,说行动就行动。
他以树枝编成一个圆环,用皮革把它缠好,再用牛筋绳在圆环上横缠竖绕,结出了一张网来。哈哈,还要在网中间留个大洞,在穗子上挂上漂亮的羽毛。如此,好梦便会通过那个洞,再顺着羽毛流下来了。
而噩梦呢,是通不过那个大洞的。先会被困在网中,再于次日清晨随着阳光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时我可是不信呐,这东西真的灵验?
我儿只笑着说,由他试试,由他试试。
于是每天晚上,等各家各户熄了灯,他就举着他的捕梦网沿街串巷的捕梦去了~~
第一晚,鸡叫头一遍的时候才回。这小子还开着玩笑跟我说,捕了半夜,网都沉了!
暂时歇下,等到第二天清早,先叫捕梦网遇见阳光,待到里头的噩梦散尽,就全剩下好梦了,他就再把这好梦引出来。
引出的办法就是将穗子上的羽毛浸入酿酒的水桶里。
如是反复试验了整整半年,嘿!还别说,真的造出了俺家的招牌好梦酒!好梦酒很快就名满全镇了!
说到了这儿满屋起哄:
“哇!!!原来酒婆的好酒是这样来的!”
“哈哈哈,今儿透露秘方了,我们可是要抢你的生意了。”
酒婆听着夸赞神采飞扬,可情绪又跌落下来,声音乌沉了。
直到那天半夜起大风,有些事从此就开始变了。
那一晚,我儿照旧把沉甸甸的捕梦网悬在他房间的窗户上,等着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进来。
可起了大风,风呜呜直吼,吹开了窗子,也把那捕梦网吹到了我儿的枕边。
转天起来,我发现向来最勤快的他破天荒在睡懒觉。进屋喊他也喊不醒,又见他一脸的大汗,还以为是病了。摇晃了半天,人才一个激灵醒来,张口就问:妹妹呢?妹妹呢?
我说你俩妹妹都在外头呢,怎么了?
他这才大喘口气擦擦汗,说着做噩梦了,梦见妹妹落水了。
扭头一瞧,捕梦网在枕边。拿起来一看,网破了,又多了个洞。不知是被风吹烂的还是旁的缘故。
我儿当时就说,糟了!噩梦流出来了!
……
我们睁大了眼问,后来呢?后来呢?
酒婆说,后来啊,又造了一只新网出来。为了家里的营生,他坚持这么做。
可是那一回流出的噩梦就仿佛种在了我儿的脑中,挥之不去。
但凡睡下,必有噩梦。
反反复复都是那同一场噩梦。并且还记不住梦见了什么,一醒来就忘记大半。就记得在梦里头,妹妹落水了。
数月下来,我儿的身体也被熬坏了。
那噩梦,就像一场预知梦!
像一个诅咒!
九年前的仲夏夜,他的三妹如梦到的一般,真的落水了。
我儿下井救她,反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酒婆流下了两串清泪,滴答答砸在地上,震到我的耳中。
连我的心儿也跟着瑟缩一颤……
“那……,就用这个方式酿酒到如今吗?”
老夏接住凝滞的空气,问道。
酒婆摇摇头:“不完全是,虽说还得用到捕梦网。后来这个是老二糖姬的法子。”
妙萱深蹙眉:“娘,二姐的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小时候完全没学过医,怎么后来专卖治惊厥焦虑的的糖呢?”
酒婆叹口气:“我把她嫁给张屠户,也是有原因的。老大出事后,我就揪着老二的头发把她扔出了家门。她在门外蹲了三天,不知怎地害了一场红眼病不是?后来邻居来劝,才把她劝回了家。”
妙萱点头:“是是,我记得。红眼病害的一双眼跟血葫芦似的,郎中说是结膜炎。”
酒婆说:“郎中开的药汤不起用,这时候张屠户送来了一小瓶猪胆汁,叫跟丁香叶一起熬了点眼。这法子凑效,很快就好了。这好了后啊,她就跪在我跟前儿求原谅,还说以后捕梦的活儿都由她来干。起初我没细问,后来才知道,这老二病愈后居然能看见梦的颜色。”
梦的颜色?
我雀跃起来,“都是什么颜色呀?”
酒婆看着我的活泼劲儿笑了:“她悄悄跟我说,蓝色是孤单的梦,橙色是愤怒的梦,红色是惊惧的梦,紫色是超级噩梦,灰色是梦中梦,黑色则是生离死别的痛梦。坏的梦,总比好梦多啊。”
烧六子坏兮兮的问:“那黄色的梦呢?”
老夏一巴掌拍他头上。
“那好梦呢?”大伙儿问。
“粉色是思慕的梦,呵呵,过来人看,觉得这也算不上什么好梦,年青人觉得是罢了。绿色的梦还行吧,好坏参半,滋味寻常。”
“金色的梦好啊,功成名就。但最好的当属白色!”
“她说每夜走在街巷上,有不同的颜色的光点萤火虫般从每家每户飘进飘出的时候,只有白色看起来最幸福轻盈。像是心底缺憾都在梦中得以慰藉。于是,她看色而选,只挑金色和白色的来捕。可是这两个颜色少啊,有时在镇中逛游到了深夜都捕不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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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从此避免了捕到噩梦,也再也不会有噩梦流出了。”娘说道。
酒婆点头,“对。哎……也不知道流入我儿脑中的那个梦到底有多邪佞凶险……”
所有人都看向顾月安,顾月安一耸肩:“看我干什么?人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再查那是什么梦有何必要!酒婆,妙萱,糖姬好歹是你们仅剩的家人了,就算不想来往,也不好看着她这么死吧。当务之急还是替她寻寻失踪的张屠户?嗐,为了一瓶猪胆汁嫁了个闺女,我可知道啥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酒婆脸上涌上一缕惭愧,但旋即又理直气壮的说:“这门亲事并不差,还不是用过了屠户家的猪胆汁点眼才叫她能看见梦,还有她造的糖也是添了猪胆汁。但凡惊厥或焦虑,都是胆气不足。这算是以形补形的疗法。糖卖的好,她可没少赚钱。”
娘疑惑问道:“猪胆汁又不是熊胆,也有这么强的功效?”
酒婆沉声:“他家,有一只似熊似鹿的野猪,跟旁的猪不一样。棕毛尖牙,站起来一人高。偷偷养着没敢叫旁人知道。胆汁都是从它身上取的。诶,对了,我上回去帮她家喂猪,好像没看见那一只……”
我欢闹了起来,看呀看呀,我就说了,肯定是猪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