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最好说话的妙萱姐姐这一回像被踩了尾巴。
“妙萱,那糖姬着实可怜,被捆在路口示众,头皮都快烂成肉泥了,活人不跟死人计较嘛。”
“那也不去!”
妙萱一跺脚冲了出去,一整天都没再见到人。
满慈住持过来劝道:“燕娘,你可知妙萱俗家姓什么?”
娘看着满慈不说话。
满慈低声:“糖姬本姓唐,妙萱也本姓唐。有些事啊,得等她自己想开,给她点时间吧。”
这才明白,原来她们俩是姐妹。
受刑的糖姬被糟蹋的五官扭曲,还真看不出她俩的相像之处。这白雀庵姑子们的身世来历,怎么各个都如此难言。
我溜到挂许愿牌的架子下,仰起小脸。
数百块垂着小风铃的红色牌子在初夏的熏风里叮叮摇摆,影影彤彤。
哇哦,这么多,哪一块是猫爪姑娘的呢?
我想起她的身高和妙萱姐姐差不多,便搬来凳子踩上,寻着差不多的高度一块块的看。眼花缭乱之时,两排墨迹已浅的小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唯愿我三观不正,成为禽兽。血债血偿,绝不将就。】
这真是个人才哦。
这样的愿望也能来找佛吗?这不是魔王的业务范畴吗?
可是署名空白,只标注了日期——戊子年正月初五。
所有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猫爪姑娘!
我摘下牌子快跑着找娘:“娘,娘,我查到杀人凶手了,她是为了报仇!”
娘接过牌子看了,说道:“这么娟秀的字体,该真是个姑娘写的。可是没有姓名落款,上哪儿找去?雪灵啊,好事不如无事,到底与咱们不相干。冤有头债有主,叫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吧。”
我撇嘴:“娘,若她继续行凶伤人呢!我要去告官!”
她大笑着逗逗我的小脸:“你要是打抱不平往官府去告,万一此女是个大人物呢?到时候判你个诬告,吃大亏的可是自己!再等等吧~”
我眨眼:“等什么呀?”
娘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等衙门贴不贴悬赏告示呗。”
前两天的雨水带了暖锋过境,今天的气温明显升高,到了吃罢晚饭于院中纳凉的季节。
我们把在回程路上买的樱桃洗了,招呼大伙儿吃着聊着。可是樱桃的美味也没有把妙萱姐姐引出来。
“妙萱,妙萱,吃樱桃咯。”娘喊道。
吱咛一声,她总算舍得打开房门了。
然后顶着一头乌云出来坐下,拈了两颗红樱桃嗑进了嘴里。
“甜。”
她漱出果核握在手心,说了一个字又沉默起来。
娘笑着:“不想去就不去呗,又没有人拴你过去,你跟谁置气呢?”
一口气从她的鼻中吁出来:“倒也不是置气。”
她丢了果核,又拿了一颗超大的樱桃映着月亮,悠悠一句:“井中的月亮,要比天上的还要圆还要亮呢!”
大伙互相看看,听不出她的意思。
假小子妙灯说道:“水里的月亮也是天上映下来的,我之前跟着二师姐在山泉洗衣裳老能看见。”
妙萱意味不明的笑笑:“不,不一样。月有阴晴圆缺,可是在我唐家,井里的月亮永远是圆的。所以,我们叫它团圆井。”
所有人停下动作,等她往下讲。
“团圆井这个名字,是大哥取的,他说意头好。我家兄妹三个,大哥唐闻,二姐唐密,我叫唐寻。我娘远嫁过来,就跟着爹做卖酒的营生。”
“为了酿酒,当时花了大价钱在家里后院打了一口深井。要知道,井越深,水越甘甜。”
“井口也宽,为的是取水方便。”
“我们兄妹三个从记事儿起就爱在晚上趴到井口看。看得出神!因为那井中月永远是圆的。”
“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即使天上月弯如钩,井中仍是月圆如盘。”
我兴奋起来:“真神奇!”
妙萱姐姐把大樱桃喂到我嘴里,脸上还是陷入回忆的沉醉:“是啊,又神奇,又美好。”
我嚼着大樱桃,睁大眼听她讲下去。
“我们三兄妹一年年长大,在井口玩已成了习惯。夏天闷热的时候坐在井沿儿凉快的很,直有凉气从里飘。”
“也就是在一个最闷热的日子,二姐趁我不备,将我推落了井。”
啊???
大伙哗然,嘈嘈切切问为什么。
妙萱的语气变得凌厉:“不知道。她后来说,那一刹她突然手痒,就这么做了。”
“那可真够痒的,这是个贱皮子呀!”满静阴阴骂道。
“妙萱,你咋上来的?”娘问道。
妙萱苦笑一声:“我自己哪能上得来,是大哥救的我。他顺着井绳滑下来全力托举住我。我就攀着井绳,娘搅动辘轳,把我搅了上去。但大哥体力耗尽,再也没有上来。”
她的鼻子酸了,摇摇头道:“赶过来的邻居绑多了几条井绳下去捞大哥,捞到了转天晌午都没捞着。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大哥是被地下的暗河吸跑了。”
说到了这儿,所有人叹气连连。
妙萱接着说:“那时爹已经过世了,大哥是娘最后的指望,忽然之间一个家的顶料柱没了,娘也颓了。至于二姐,娘虽有万般的恨,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最后还是没忍心把她扭送官府。但也不想再看见她,于是就草草给她许了个人家,嫁给了秋弥镇的张屠户。”
娘叹道:“怪不得酒婆对她如此冷漠啊。那你呢妙萱,你可是无辜的呀。”
妙萱揉了一把脸:“责任虽不在我,但到底也有些干系。娘情绪崩溃,那一阵子自己都不想活了。我还小,许不了亲,就干脆送我出家了。她说方外世界免受红尘苦。不过这话倒真,自打我入了佛门,确实一身清静……我几乎已忘了前事,可冷不丁再提起来,还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难免不怨恨……”
满慈住持叹道:“哎,有一天刚起床,就听见谁在庵门口哭呢!一开门呐,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被谁丢在了这儿。随身的包袱里放着两套衣裳,一吊钱,一张写着孩子生辰八字的字条。我瞧这情况,得了,是个乖巧孩子,就留下吧。”
妙萱扑哧一笑,挽着满慈胳膊就小鸟依人地靠了过去,贴紧了委屈巴巴撒娇道:“师父,原先我还以为娘一定会把我接回去的,老是盼啊望啊的。可是现在我哪也不去了,他们八抬大轿也把我请不回去。”
满慈捋着她的头发:“好孩子,真没白疼你。”
我们看着这一幕都唇角上扬。受感染,我也钻进了娘怀里。
妙灯还对故事意犹未尽:“师姐师姐,团圆井最后怎么样了?”
“嗐,左邻右舍的都劝娘把井封上,最好再把家也搬了。但娘死活不同意,痴痴妄妄的说着,我儿是从这儿掉下去的,没准有一天,就从这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