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不停歇的镜子（二）

太守府，绣楼。

千金大小姐披着毛毯窝在厅里墙角一动不动，把自己头脸遮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衰老的眼睛。

大神已经跳过好几波了，满地的黄表纸把屋子弄的像个凌乱的道场。墙上更严重，鬼画符贴的横七竖八，曲连拐弯的咒语像是小鸡的肠子。

进到香闺，烟雾缭绕，香烛呛鼻。

烟气之中，见到了那面大名鼎鼎的妖怪铜镜，烧饼般大，就在众人的目视下跳着不眠不休的舞。骨碌碌，骨碌碌……

快速旋转与地板摩擦着，咯吱，咯吱，回荡在人们的耳畔。

黄铜镜面在雾气氤氲中泛出黄昏的颜色，僧人道士围坐在窗下，口中念念有词。阴天苍白的光从窗户射进来，一束束射进烟雾里，渐渐晕开了。

整个氛围，莫名诡异。

我是不怕的，探头探脑往前挪，想近处瞧瞧它的本貌。

娘把我拽回到身边，交待我老实呆着，别触了灵邪。

婆子们看见贾叔忙不迭问道：“贾护院，听说你得了个好法子，赶紧施展吧！”接着她们看见了后面的赛天仙，各个一惊一怵轻声嘟囔：“这是……”

贾叔带着赛天仙走进大小姐闺房中。

赛天仙刚刚打扮过，穿上了最新的衣裙，描眉画翠，傅粉施朱，恰又处在烟雾弥漫之中，像是高大的天女现了真身。

接下来，要按计划演一出戏。

她拿出新买的镜子，对镜自怜道：“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连道三声，那呼呼旋转的镜子慢了下来，像是分出了心神，来窥视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美。

商量好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单膝跪地，拜倒在赛天仙的石榴裙下，各个声情并茂的赞叹起赛天仙的美貌。

赛天仙乘胜追击，得意洋洋，又连道三声，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说罢了，再鄙视一眼妖镜。

那嫉妒的妖镜妒火中烧，奋力大跳了起来！

愤怒之下，往往会做出难以回头的事情，妖镜也不例外。

它越跳越高，发出聒噪的砰——砰——砰——，在撞到了房梁之后磅的砸到了地上，啪嚓一声，碎了！

碎了，就这样碎了！

镜子铺的老掌柜说的一点没错！

它果真碎成了大大小小的铜片，零落在地上……

全场先是死寂，而后拿大棍的家丁蜂拥而至，将铜片捣了个稀碎！直到捣成能被风吹走的渣滓才罢手，而后用笤帚簸箕铲走了。

缓过来神儿的奶娘婆子终于有空大哭了，她们抱住大小姐，边哭边念叨：“不碍事了，不碍事了。”

妖镜一死，镜灵无物可依，法力消散。

“老迈”的大小姐极快就能走了，她踉踉跄跄的冲下绣楼，找到一座大水缸观瞧容貌有没有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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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到了这儿就没有我们的事了，接下来任由太守府忙碌去吧。

娘说是非之地不久留。便一手牵着我，一手招呼着赛天仙要离开。

闻讯而来的太守和夫人撵了过来，感激不尽的唤着我们恩人，恩人。道了半天谢，目光很快就飘到了赛天仙身上。

贾叔拱手道：“大人，她们乃是属下的故交，今日特意来帮忙的，属下先送她们回去可好？”

太守笑着一捩眼，用手指点着贾叔道：“金斗啊金斗，咱们还没有好生谢过恩人呢，慌个什么劲！”

太守府气派的不行，正是楼阁台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

虽说新奇，我倒也没有表现的井蛙见海一般。

丫鬟们将我们引到花厅，这顿酒似乎不吃不行了。

酒席上说罢了客气话，契入正题也快，太守夫人握着赛天仙的手道：“赛姑娘呀，外头的皇榜布告你可看了？”

赛天仙腼腆着：“夫人，皇室选妃的事情小女是知道的。”

太守放下酒杯眼仁儿闪耀：“那，你可有意向？到底你这人物模样最是合适啊。再者，若是咱们白沙城能献女入朝，明年要加重的两成赋税便可免了，这可是一桩惠及一方的功德之举呀。”

夫人那张极有滋养的脸笑着：“诶~，莫先提这些。赛姑娘啊，这事情虽说利人，更是利已。你想想，入宫为妃当是前途无量，全家蒙福。咱自己悄悄说一句，巨人族的女子何曾有我流彗国的女子美貌婉约，十中之一都无。届时，你定是获宠的份儿。”

赛天仙附和着点点头，但表情泛着些许苦涩，又不得不礼数周全的说道：“大人，夫人，小女明白二位言中之意。但这毕竟属于终身大事，不能由我私自做主。容我回家与父母商量后再决定可好？”

赛天仙话虽没有当即答应。但我们感到她胸中有一缕气落定了。

——她同意了。

但就算她不同意估计也没得商量。到时候桌上的敬酒就会变为罚酒。

太守夫人轻拍她的手背：“也好，也好，姑娘家是该如此矜持。那过会子咱们派车送你回去。来，现在先吃饭。”

说着话，夫人亲自为她夹菜。

我晃晃小脑袋噘噘嘴，把点心上的蜜饯吃了。——晌午吃的太饱，现在都不饿。

夜幕垂下之后，我们悠在了太守府外的长街上。

小马儿在各处被拴了一天，现在甩着尾巴，很是精神。

腊月时节天黑的很早，寒冷也一日胜过一日。不过今日尚可，夜晚无风，便也没有钻脖子的寒气了。

贾叔问道：“燕娘，你现在住在哪儿？”

娘说道：“在城外。要关城门了，那我就抓紧时间带孩子回了。”

贾叔叹口气：“今日里硬是没机会跟你好好说说话。这么晚回去可别再遇到劫道儿的，要不去客栈住上一宿？”

娘口气轻松：“既然你我在这儿碰见，还怕以后没说话的时候？要回去的，不然就耽误明早带孩子出晨功了。打基础的时候，不能松懈。”

贾叔扑哧一笑：“行，听你的，不耽误小女侠的培养。那我送你们娘俩到家。”

娘抱我上马，对贾叔说道：“回去的路我还不比你熟啊！得了，走了，回见。”

贾叔拉着马缰心有不舍：“那地址是哪儿，我好找你。”

娘望了望远处，夜灯都亮了，想了想说道：“腊月二十八是孩子的生儿，我到时候会去赛家聚聚，也算作给赛天仙送行了，你也一并过来吧。”

贾叔的喜悦往外发散着：“中，中！”又对我说：“好闺女，叔到时候把这白沙城的好玩具都给你买来。”

我高兴的一拍手：“贾叔真好。”

娘笑着对他一挥手：“我们走了。”

然后马鞭一甩，驾的一声响彻黑夜。马儿跑起，驮着我们钻入了万家灯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