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斩我明道！太上无情？

“人心是会越骗越精的，但是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说明，人心是可以欺骗的……”

第二天一大早，妖怪和巫女两人就离开了村子，在天色刚蒙蒙亮的清晨甚至可以说是凌晨时分，顶着天上还没有完全消隐不见的月轮的柔和光辉，沿着偏僻的小路在森林的边缘行走。也不知道裴辰从哪里找到了一匹马，让桔梗作为代步，他自己则是悠哉游哉的在前面牵着缰绳，一边指手画脚的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在我看来，桔梗你的执念其实可以分为三部分，除了之前的二狗子，还有就是对于你的妹妹枫的愧疚，以及对于四魂之玉的执著……主因的话表面上来看，好像是因为曾经的野盗鬼蜘蛛，但是这只是流于表面的原因，真正的一切起源在于黑巫女椿五十年前的诅咒，她的诅咒造就了你的悲运——”

黑巫女椿？！

桔梗的意识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紫色的深邃身影，顿时蹙起眉头。如果不是裴辰的提醒的话，她几乎已经要忘记了，五十年前的那个巫女给予自身的诅咒，只是那个诅咒当时自己并不以为然，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的强力？还是说，命运使然？……不过她更加在意的是，眼前这家伙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这么说来，你对于欺骗人心这方面很有造诣？”眼波一转，桔梗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对于这么一道毫无掩饰的送命题，裴辰只是笑了笑，表示自己怎么可能会傻到直接回答。他直接从另外一个方面切入，既回答了桔梗的问题，也没有说自己骗人多么有经验：

“在你没有到来的这段时日里，我掌握了从心灵异能进阶的终极版本技能大预言术，也精研过以众生七情六欲为食粮的心魔之道，甚至就连象征着七宗原罪的地狱深渊本源都染上了自己的气机……对于心胜于物的力量当然理解的更加深刻透彻了。‘执念’正是其中最为强大的一种精神力量，要比怪诞需要的‘畏惧’与神明需要的‘信仰’都更加的可怕。”

巫女大人眼神一动，也没有出声，似乎是在认真听着。

“因为你也知道的吧，桔梗。人们口口相传的恐惧，则是会将传说怪诞妖魔化，导致其真的成为妖怪；而人们虔诚膜拜的神像，世代香火供奉的神灵，也未必不能够借假成真。可以说这些都是精神力量的一种运用，用科学侧的观点来说就是集体意识致幻现象的更进一步……可以说这两种情况下，人们的作用地位都相当于信徒，只不过前者提供的信仰是‘畏惧’，后者提供的信仰是‘愿力’而已。”

妖怪拍了拍马匹的头部，却被它嫌弃的避开了，还打了个响鼻。

“但是执念这种东西不同，正所谓长不过执念，短不过善变，可以说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和时间本身一较长短的话，大抵上也就只有生灵的执念了。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唯一不同的就只是，恐惧与崇敬是人人都能够有的情绪，执念却如同最坚定的狂信徒的信仰那样，百万人之中都不见得出得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是难以磨灭难以超脱的念想，一般人也许从学校毕业的时候会想着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可是过得两年才会发现时光无情，看着毕业照都忘记了上面的家伙姓甚名谁……”

皱了皱眉头，桔梗总觉得这最后的一句话似乎是某人在自嘲一样。

她看了看月光下的小径和四周越来越幽深的森林，潺潺的流水声已经抛在身后再也听不见了，之前的那个村庄也被改变的环境遮掩覆盖了过去。继续向前走下去的话，就算是黎明即将到来，怕不是也会在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之中消耗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发现桔梗大人已经开始转移注意力了，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听自己说话，裴辰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想法抛出来：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执念一成，便难以磨灭难以超脱。强烈的愿望，极度的仇恨，深刻的执著，这些强烈到了极致的意志，必然会导致精神或者现实的扭曲，所以才会成为执念。究其本质，都是心的力量，如果能够达成质变的话，甚至会蜕变成为由纯粹到极致、毫无迷惘的信念铸就的‘道’……”

说到这里，看到巫女终于打起精神来，裴辰却反而忍不住落寞地一笑：“不过那种境界暂时无法触摸，所以不必理会太多——你的执念也终究还只是执念，没有蜕变到复仇之‘道’的程度。”

“……”

“……”

“如果蜕变了的话，会怎么样？”没有问妖怪是怎么获取这方面的信息的，桔梗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那么你就已经可以被评价为八星级了……”裴辰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愿望会实现，仇恨能够解开，执著也可以淡忘……但是‘道’不行，那是彻底与你自身的生命、灵魂、意志等等方面的存在要素彻底融合在一起，再也不会改变、甚至决定自己的存在为何的方向性，也就是自身的存在之因。”

说着，他似乎突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似的，声音也莫名的变得悠远漫长，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如果说‘执念’的层次只是难以磨灭难以解脱，那么‘道’的层次却就是永不磨灭永不解脱。因为‘执念’没有质变之前，终究只是单纯的来自心的力量，也能够因为心的变化而变化。但是‘道’不能够被说服，只能够被否定，而那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

……

宇宙秩序空间与法则屏障外的混沌虚空的过渡地带。

世界的本源之海当中。

超出三维宇宙之外，超出这方世界所有生灵理解之外的一尊禁忌存在，那冷漠到毫无半点情感可言的眼神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波动。虽然没有人前显圣，但是在虚空之中却是有着流转着光辉的法则之纹流畅繁复，勾勒宛若神明之象，使得其轮廓能够为灵觉所勉强捕捉辨认。

仿佛火焰升腾一般，无数充满不知名意义的符文、图像、图腾缓慢地悬浮在祂的周围。又似是有一道幽暗长河贯穿过去现在未来整个无限世界，奔涌而来缠绕在祂的身周。无形之水荡漾着，浪花激荡汹涌，隐约演绎出变幻光影，随时转幻，变化无穷，穷尽人类想象力所能够触及的一切宗教，人文，神秘，文明形象在其中不断地浮现。

仙人虚影横断三千世界……

智慧圆满的佛陀徒步丈量佛国……

巨大的龙蛇横亘宇宙，贯穿时空……

深渊之中的恶魔王子要撕裂位面壁垒……

神国之中的神祗漠然的指挥着圣灵……

除此之外还有着银河帝国的帝皇，统治虫族的虫群之心……等等等等，都是过去的另一段人生的重演，任意一个形态都是如此的浩瀚强大，横渡虚空掌拿日月，如神似魔，非仙非妖。但是这无数的完全相似而不完全相同的身影，在念头长河之中却是同根同源，现在更是被切实存在到最后的主体直接就覆盖遮掩了过去。

汤汤威压，煌煌如狱，无有穷尽。

“斩我明道……”虚空之中隐隐传来这么一句自语，祂的眼神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

侧立一旁的青瑶仙子见状，脸色丝毫不变，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震惊的地方，求道者就是因为不再满足于对某些规则的外部遵守，踏上了追求灵***的道路，所以才会被称之为求道者。到了这种层次，可谓是世俗观念完全不被祂们放在眼内，过分到了极致的甚至有人杀妻求道，有人食人修仙……与此相比，区区斩我明道的选择又有多少关系？

注视着那尊身周沉浮重叠着一道道似虚似实的幻影的身影，仙子眼眸凝固、月辉洒照，突然有种对方似乎已经有种抱道前行，无往而不利的错觉……

之前早已听说《勾陈天书》号称半部超脱经，现在看来果然不虚此言。其中诸法之神异可怕简直超乎想象，直指大道，一法可成，所言非虚。无需红尘炼心，也不需诸世轮回——

只以灵犀感应之法沟通异界时空，再以无上心魔之道侵夺非我之‘我’，如此一来便可变相达成万世轮回、成就本我，把通常需要经历无数次轮回转生才能研磨至极致的灵魂，只用了一生的时间就将其升华到近道的境界……虽然是两门道法，但是如此搭配不可思议，发挥出来的效果便已近乎能够和那混沌洪荒年间出现的梦中证道之法相媲美。

一般人怕是根本就连想也不敢想这样的事情。

而现在，这门因为残卷补完成为完整天书之后，才浮现出来的斩我明道之法更是彻底颠覆了仙子的想象。

——凝聚自身苦修的成果，化作道剑，最终却是连‘自己’也一同斩去，何等的丧心病狂？

因为一切事物倶以从道而生，阴抱阳，生生化化，无极无穷之妙哉。大而言之，即宇宙、天地、万物、人类，何处非道之所在。‘大道’之大，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但是无所不在。道体并不是孤悬独存，与世间截然分离的，‘道’是超越时空等一切的无限本体，它生于天地万物之间，而又无所不包，无所不在，表现在一切事物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生灵存在的本身也是‘道’的体现。

只要斩去了‘我’，‘道’就会在存在的最深层处上浮起来……

“纵然如此，可是之后若不能够斩道见我，使得真我回归……怕不是最后成就的却是那太上无情的境界？”仙子轻拂了一下自己身后的三千青丝，美眸之中炯炯有神，“祂是凭什么胆敢赌这门道法的风险？还是说……有着必然成功的把握？”

……

……

山田阡陌，村庄炊烟。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场景，迎着黄昏下的夕阳光辉，出尘脱俗的巫女呆呆的看着山下的村子，竟然是一时间愣住了。一直在旁边抱着手臂没有说话的裴辰，却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神色，哪怕是最细微之处的表情变化，自然能够一眼看得出来，桔梗的眼神深处隐藏着一抹深深的失落。

这是枫之村。

是五十年前的那个村子，却又与五十年前截然不同……

“走吧，我们过去吧——趁现在他们不在。”

又过了十几分钟，太阳已经有一大半沉默到远方的山下了，天色开始昏暗起来，裴辰也终于是整理了一下言辞，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他不先说话的话，天知道桔梗还要在这里站上多久。

“……不用了，我们走吧。”神色落寞的巫女不复之前的虚弱，但是现在的她明显更加让人心疼，她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紧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很是突兀的，裴辰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然后凝视着有些愕然的巫女，沉声道：“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你妹妹枫，她不是非人……你觉得她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待？而且，你的执念很大的一部分就是来源于对她的愧疚，不是吗？因为你觉得她的那些最美好的过往年华，因为你最终只剩下一世哀伤……”

“……”

被妖怪如此直白的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桔梗淡然的神色也难以维持。她想到了之前看见的那个老迈的孤寡老人，那种肥胖的体态，有点拘泥的和蔼，之前刻意不敢去想象，现在才猛然惊觉，五十年到底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在当年无知的少女脸颊上刻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对于枫，桔梗的确有着太多太多的愧疚——

没有好好照顾她，没有好好保护她，没有做到姐姐该做的事……这些是她心里的另一道伤，想努力，却不知如何弥补。而如今的她，除了说一句对不起，又能做些什么呢？

漫长的岁月，于她而言，不过睁眼闭眼。而对于枫，却已是一生一世。

“……你说的执念，如果一直没能够解脱，又会如何？”逐渐就要陷入深沉夜色的山林之中，沉默了良久的桔梗突然开口问道。

“唯心是胜，心外无物……”裴辰轻声道，“会扭曲你的所有选择的方向性，无论你本来是否愿意这么做……而且，将会阻碍你自身的前路，本来没有的障碍、关卡，在你这么认为之下，也自然就有了……所谓的心障就是如此。”他现在的本体就是因为斩去了‘自我’，无欲无求，所以才能够避开那诸多‘人’才会有的杂念，否则的话也不知道会遇上多少的境界障壁。

——别人能够一路顺利地过关，但是自己却认为途中会有障碍，于是就真的有了障碍。

心胜于物的力量，并不仅仅只会改变外在的现实，同样的也会因为自身的认知对自身造成真实不虚的影响。

“去吧，桔梗……情感其实才是最珍贵的东西。”他最后这么轻声劝道，那种无奈的宛若叹息一般的语气，明明涵盖了喜怒哀乐所有情绪，但最深层部分却似乎隐藏着明显与人类情感相异、极为平淡的表情。

……

枫婆婆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如同往常那样，与田里劳作归家的村民打过招呼之后，慢慢的提着药篮子，走回到了自己的房舍里。

她的神色疲惫，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并不是因为伤势什么的，而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在精神上的接连打击。犬夜叉他们同样也是如此，这次的休整不过一天就已经离开了，与其说是继续努力去收集四魂之玉，还不如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事情，想要出去散散心什么的。

但是枫婆婆年纪老迈，明显已经不可能再跟着一起走了，之前如果不是因为事情涉及到了桔梗姐姐的灵骨问题，她是不会跟着去的。

这两天她一直都是忧心忡忡，心事重重，不但一直在思考着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同样的也在疑惑着那个妖怪与桔梗姐姐的关系，似乎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姐姐大人还有着一段更加隐秘的经历？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

突然地，她从走神之中惊醒，然后看见了门帘突然被掀开，在哗啦啦的声响之中门外的月光洒落进来，一个青色的身影竟然是丝毫没有礼貌的擅闯民宅！

“你想干什么？！”展示出完全不符合一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的敏捷度，枫婆婆直接将手中的篮子连带着未经处理的药草，一同向着来人的面门扔了出去，同时快速后退到墙边取下弓箭，大声叱问道，借此惊醒其他村民。

不过下一刻，她又被那个妖怪身后跟着一同进来的身影惊呆了：“桔梗姐姐！”

桔梗的心中一颤，记忆中总是跟在身边的乖巧女孩，何时，竟已花白了头发，满目沧桑……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可她还是那样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颤抖着声音开口叫自己‘桔梗姐姐——’。

一刹那，那种无法言说的伤痛涌上心头，桔梗带着满满的歉意，万千话语都只来得及化出一句：“枫——对不起，让你有了那么多悲伤的回忆……真的、对不起。”

“……”

裴辰静静的看着，忽然就有了一种感触，他想到了原来的命运之中，那个晚霞满天的夕阳下，桔梗临死前与枫最后的诀别。血色的夕阳和清亮的夜晚，枫见到桔梗，老泪纵横。

明明是重逢，却来不及相聚。

明明想笑着告别，最后却只剩泪流满面。

人之老矣，患得患失。而枫婆婆，似乎连可以失去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