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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托胥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到这里了,坎沽港,该死的,卡拉多的好港口不止这一座,怎么奥术师就是独独青睐这里?这里的确是不冻港没错,可北极航线还未完全解冻,到处是漂浮的冰山,任何人都不想挑战这些大洋上的旅行者。
坎沽港,皇帝驾崩的地方,那次艺术般的刺杀,着力如蜻蜓点水,可却掀起惊涛骇浪来。卡托胥也在城外遭遇有生以来最离奇的事件,哪怕结果是好的,可他不喜欢这样,这样无力,任何一个不知那个角落里的路人、死魂灵——或者别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轻易靠近他,劫持他。真是可怕的人生,惊悸,僵硬的木偶人生!
他坐在车辕上,看着日光下的挽马,油光水滑的毛皮下蠕动着健硕的肌肉,汗气腾腾的,马蹄铁撞击地面上古老的青石板欻欻响。车轮辘辘响,压抑坚忍的声音,应和着莺飞草长的欢愉,春天终究是来了。这时候可以犁地松土,准备种下今年的头茬鲁葛,间种一些豆子,或者是紫穗香。再过三个月,卡拉多的田地里就是葱茏一片了,这冷酷的冰雪的世界里最亮眼最让人热泪盈眶的颜色。卡托胥记得蔓枝草茎里清爽汁液的味道,甘甜清凉就像高山雪水;还有那嘲冬鸟,也该回来了,扑拉拉一大片,带着南方的风与温暖日光;临泉堡后山的泉源该有鱼儿交配繁衍了,伙伴们带着笊篱去捞鱼,银色的鱼皮闪闪发光;朽烂的木头上该长出菌子来了,几天就可以收获,菌盖艳丽的大多有毒,可很受商队的喜欢,是难得的外快。商队总是在买卖的路上,南方的果子、北方的木料,东面大海来的珍珠,西面石漠的烈酒,武器盔甲、药品药材、针线饰品、奇珍杂什,他们似乎什么都有,他们追逐轮日的轨迹,他们风尘仆仆,他们带来商品和各地的新闻与潮流,他们永远是疲惫但快乐的。多少孩子曾希望加入他们,可他们是梦,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真是怀念啊,那往昔的日子,当商队再次途径临泉堡,欢迎他们的不会是孩子们的笑容,而是一片废墟,焦土,说不定还有几个在歇脚的强盗。卡拉多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简直是一场梦,昨天的安宁还历历在目,而今到处是血腥。商队是不愿意再在这样混乱的大地上久留的,他们会脱离祖祖辈辈的行商路线,在这片热土匆匆来去,没有什么东南西北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只带着各地战乱的噩耗。
卡托胥回想自己的经历,在哈姆雷特先生那儿学了许多,可大都是些理论知识,而少有实实在在受自己掌握的力量。当然有剑术——这可笑的芦柴棒似的铁片怎么能穿透厚重的盔甲?
至于王庞要求他的什么运筹帷幄是什么样的?他不在乎!
他有时候看着自己的那些侍卫,他们随手能劈死刀牙虎,可以轻轻松松搬开拦路巨石,他们原始而强大的力量让每一个血液里流淌着暴力的德尔人向往。卡托胥对自己的瘦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可他是一个所谓“贵族”,圣灵在上,他卡托胥祖祖辈辈都在田地里打滚,哪有什么老爷的架子?农民永远是农民,再怎么挫也洗不掉脚上的泥痕。用爬犁从地里刨食,用汗水浇灌人生,忠实的大地总是准时把丰硕的结实回馈给虔诚的耕耘者。
而且作为一个地道的德尔人,他潜意识里相信的是钢铁,崇拜的是肌肉,这种倾向正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不断清晰。每个夜晚他都辗转难眠,他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焰,有一头不甘寂寞的野兽在嘶号。他迫切地想要毁坏什么,可道德品质阻止了他,纯良的性格使得他对杀戮甚至没有丝毫想法。
卡托胥心想着,这次见到老师,一定要一副盔甲,如果可能,那给自己进行一次小小的生物改造也是好的——在王庞的生物实验室里待久了,他这个好奇心旺盛、观念不成熟的青年终究培养出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审美观。卡托胥觉得泊惹漫那样的心灵奥术强化就很合心意,哪怕背上长出几个触手来,也有独到的美感;还有雾面鬼,能变化出任何人的皮囊,当初的凯曼领主就是这样被取代的;当然那些巨魔也很酷炫,三只眼都能放出奥术射线来——说起三眼巨魔,那个被罹恨者摘下一颗眼球的女孩倒是接受了巨魔改造,用一颗奥术眼填补了左眼框的空洞……
“呜——”悠长的汽笛从东南传来,这钢铁的嘶鸣这样宏大,整片苔原都觳觫起来。
“是火车吗!是不是火车?”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卡托胥殿下,是汽笛声!”
说话者掀开车帘,迈着健美的腿,一只棕色兔皮靴子踩着车辕,一个带着单边眼罩的女孩钻了出来,嘴上说个不停:“哎呀!我猜就是火车,卡托胥殿下为什么不乘坐火车呢,既舒适又快速。要是我来选,怎么也不会坐马车的!”她眼罩下透出一点点紫光来,几里外隆隆而来的火车看得清清楚楚。
“安静点,曼妮丝!”卡托胥皱起眉头,“你怎么老是闭不上嘴呢!”
带眼罩的女孩一愣,脸上神情一下子落寞了,看了看卡托胥的背影,又望向汽笛吹来的远方,那起伏的地平线,融融泄泄的蔽光高积云发着隐约的蓝,奔驰的火车露出剪影,悒郁地行进在无始无终的铁轨上。
阳光温暖,但风很大,皮肤有刺痒感,可不灼烫,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冷是热。总之是一个寻常的初春早晨。
曼妮丝缩回车厢,没一会儿又把头伸出来,“卡托胥殿下,什么时候能到坎沽?”
一直沉默着的车夫开口了,“曼妮丝小姐,稍安勿躁,在轮日升到中天之前,我们就可以在坎沽的观澜宫进餐。”
曼妮丝张了张嘴,她想说什么,可终究缄默了。
卡托胥听到汽笛也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火车的时候,给他的印象就是很大的古怪的黑铁壳子,前头有一块凸起的大铁板,王庞说这个是“排障器”,卡托胥直到看见这块铁板上被挤扁的半只狼獾,这才意识到火车的危险与恐怖。据说这个大机器是蒸汽驱动的,真是难以想象一点点蒸汽能拉动数百节装满货物的车厢,哪怕他了解热胀冷缩的原理,依旧对这种奇妙巧思表现出敬仰,同样的,那些不苟言笑的奥术师们也表示了惊讶与赞赏。
卡托胥不太乐意乘坐火车,倒不是耍脾气,只是想多看看卡拉多的原野,吹一吹风,闻着野木棉混杂霜甘蓟的芬芳,听一听车轮在石板路滚动的规律性的声响。
视线里一片灰扑扑的石质房屋慢慢扩大,露出真容来。
坎沽城原本高耸的城墙被绞肉机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干脆就都拆毁,那些被战争损坏的房屋也推倒重建,很高大结实。
王庞穿着长风衣,站在路边。
卡托胥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男人,挥了挥手,神情振奋。
曼妮丝又冒头了,“是哈姆雷特先生!”她大声呼喊,“嘿!哈姆雷特先生!卡托胥殿下来了!”
王庞抬了抬手,笑了笑。
……
原本的坎沽港不很大,冰息桥堡的建筑队把木制的港口设施升级改造后,有了十三个千吨级停泊位,理论吞吐量达到三万吨,当然,只是理论上而已,第七帝国的海运贸易不很发达,实际吞吐量大概就一万吨出头。好消息是坎沽港边上建了一家造船厂,有大量坚固的铁制渔船廉价出租,一时间坎沽的居民们踊跃入海打渔。
一周前一艘排水量五百吨的大汽船进驻坎沽港,停靠在水上,巨大的体量同那些渔船拉开差距,就像一堆乒乓球里钻进来一个篮球来。
这是一艘破冰船,船头铭刻元素火系附魔符文,能量冲击附魔符文,能在冰块里来回驰骋。北极航道还有浮冰,有了这艘船就可以高枕无忧。
卡托胥穿戴着帅气的半身甲,站在港口车站的月台上。他在等着火车把帝国各地的奥术师学员送来,这几天每天都有。
以前奥术师学徒们是在南方其余省份的港口出发的,今年由于一些原因,临时调整到卡拉多。
汽笛声传来,一列火车缓缓停靠,第一节车厢打开,一个带兜帽的奥术师站在门口,看见卡托胥,行一个抚胸礼,“日安,圣裔阁下。”站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奥术师,也都抚胸行礼。
“日安,各位大师,想必这是最后一班了吧,辛苦各位,之前的奥术师学员已经安排在观澜宫,请随我一起与他们汇合。”卡托胥回礼。
“客随主便。”
后面十级车厢陆陆续续下来几十个年轻男女来,他们都是南方人,穿得严严实实,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看着车站的钢铁穹顶,赞叹不已,对周围遍布的精致工业造物表现出极大的好奇,时不时评头论足一番。
“哈,我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站在奈所托莫尔大陆的最北端了。”一个棕头发的男孩朝身边的伙伴叫喊道。
“我一直以为卡拉多是一片不毛之地的,听说还有连年战乱,没想到一路上这样平静。”
“好冷啊……”
“知道冰息桥堡吗?那儿出产大陆最好的钢材,价格很低廉,运到南边瓦艾伦森林价格能翻十倍!”
“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奸商,就和你父亲似的。”
“冷死我了……”
这些人在领队奥术导师的带领下,一行人漫步走向坎沽城。
“那个穿盔甲的是什么人?”
“应该是某个殿下,看他的铠甲,我打赌,在帝都,没有五千博纳尔,休想买下这样精致的半身甲。”
“是个地道的德尔人呢。”
进城了,很喧闹,走在主街道上,各种各样的人种都有。
“嘿,看,蜥蜴人!”
“礼貌点!”
突然一股浓重的鱼腥味传来。
转个弯,到露天鱼市了。道路两边都是海鲜摊贩,正是鳞刀鱼上市的季节,一眼望不到边是街道两旁银灿灿叫人睁不开眼来。半斤的大虾用签子穿着,码地整整齐齐的,两铜币一串。各种鱼都有,数量成千上百,没有那一条是少于七斤的,都是大鱼。
奥术师学徒们又是一片赞叹。
“真是壮观。”
“我希望待会能吃到这样肥美的海鲜。”
“以前坎沽城可不是这样的,我父亲带我来的时候,这样的鱼市规模很小,还有,城墙竟然被拆了。”
“卡拉多已经换主人了。”
“饿啊……”
观澜宫是石头堆砌的,比白地宫小,但看起来更厚重而有威严。
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在侍者们带领下到了各自的房间。
这时候,会议厅里,十几个奥术师汇集起来,同王庞商议行程。
一个白胡须的奥术师问:“哈姆雷特阁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
“明天吧。”王庞说,“既然人都到齐了,也不必久留不走。”
一个棕色山羊胡的奥术师发问:“圣裔阁下也一同出发吗?或者我们直接带他传送到学院。”
他的提议被身旁的奥术师否决了,“不必,航程里我们要传授初步的奥术知识,这是惯例,也是打下基石的重要时刻。”
“没错,海上的日子能培养友情,以后这些孩子会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互帮互助的。”
“不,还是传送好。反正以圣裔阁下的天资,很快就能达到专家级精神力,到时就要前往永恒之轮挑选流派进修,难说可以直接到埃索之眼深造。”
“是啊,那些死灵流派最近可不安分,难说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情来。”
“有我们在,怕什么……”
王庞眼看要争吵起来,拍了拍桌上的按铃。
“先生们!不必忧烦!叫卡托胥自己选择吧!”
所有人看向角落里的男孩,他正在发呆,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
“卡曼,你要不要和同学一起乘船?”王庞喊了一声。
“啊!啊?哦!”卡托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然,没问题。”
王庞站起来,“想必问题解决了,各位准备用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