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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安老爷回府了。
一大早,安少爷就带上书童小七和四大护卫在府门外恭候这位从未谋面的老爹。辰时三刻,大队车马从官道上遥遥而来,领头的一匹高头骏马上,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虽然容貌平庸,衣饰普通,却凛然透着一股富贵威严之气,尤其是后边还跟着昨天就跑去县城迎候的安九,他不用书童指点也知道这就是他爹安海了。算起来他跟这个爹之间,也算是险些阴阳两隔,此番重逢他是该跪地叩拜呢,还是执手相看泪眼呢,或者干脆抱作一团嚎啕大哭?这码事他琢磨了一晚上也没拿定主意,结果人家老爹也就是瞅了他一眼,挥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忙活车队的活计去了,白白浪费了安少爷好容易酝酿起的一大堆感情。
从早忙到晚,先是他爹安老爷带来的车队在庄里仓库卸了货,然后拉上早就在晒谷场备好的大批粮草,由安九领着又朝县城方向去了。紧接着,庄子里又变戏法似的冒出来两百多辆牛车,卸下了几百个大箱子,装上了刚刚搬进仓库的那些大箱笼,这回由安老爷亲自带队沿着小路往西南方向去了。临走前,安老爷可算是想起来了他的宝贝儿子,让他指挥庄丁把刚卸下的那些大箱子,再搬到仓库去。
安老爷这一去又好几天没了踪影。安少爷闲极无聊,四大护卫又跟屁虫似的形影不离,哪也不让他去。他只得每天里跟小七下下跳棋,听书童侃侃安家的家长里短,偶尔还去后院习武场伸展下腿脚。谁想四大护卫看他耍了那套自创的“散手”后,居然大感兴趣。王朝是个实诚人,直接告诉他,他的这个套路里边有几个招式单使出来颇为新颖实用,很有借鉴价值。只是一衔接起来就显得生硬刻意,尤其是一些好看不好用的花架子太多,说罢还下场跟他演示一番。他的那套花拳绣腿被这个真正的练家子稍加修正,居然虎虎生威,看上去威力很大的样子。安少爷自然大喜,天天追着四大护卫请教武功,倒也收获颇丰。
这一日,安少爷练罢功夫,刚到外宅转了一圈,便听府门外一片喧哗。他一打听,原来是门口围了好几十号难民,途经此地听说安老爷乐善好施,便找上门来讨口饭吃。安九不在家,二管事老刘便张罗下人寻些剩饭干粮什么的,正在打发这些难民。
安少爷这几日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练圣贤功,一时也搞不清楚从哪儿冒出这么多难民。他带上书童和四大护卫出了府门,这时门外聚集的难民已经过百,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高举着手中的残钵破碗,踉踉跄跄的涌向正在发放饭食的安府家人,安府门前一时间大人叫小孩哭,乱成一团。距安府不足一箭之地的官道上,还有三五成群的难民络绎不绝,有些人耗尽了力气正坐在路边的树下歇息,更有人不时栽倒在地,再也不起。
此情此景让安少爷深受震撼。他不是个好人,倒很想做个坏蛋,这大概源于对那个窝窝囊囊的上辈子的逆反心理。不过他心目中的坏蛋的标准也不过就是调戏调戏小丫头,买个梨子不给钱之类的,最大的理想就是他安少爷人见人怕,像书童说的那样有“小儿止啼”之效。“难民”这个词汇他不陌生,可耳闻不如目睹,眼见一个个已死或半死于他面前的瘦似骷髅,活像活鬼的同类,对他而言简直比他走过一遭的阴曹地府还要阴森凄惨,超出了他能够接受的范围。
“老刘!”他喊过正忙得满头大汗的二管事,吩咐道,“到府内召集人手,到庄口官道上设粥棚施粥。记住,多下些米,要插筷子不倒,我会去检查的!”
“少爷,这几日从庄里过的难民就没断过,每天有不下两三百口,光我们收敛的饿殍就有二十多具,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少爷您心善,不过官府都不管,咱们哪顾得了这么多人吃饭?再说粮食从哪儿来啊?”老刘苦着脸,看起来对这个转了性儿的少爷的做法很不感冒。
“能管多少算多少!少爷我都不心疼粮食,你扯什么蛋!前几天搬进仓库的不都是粮食?赶紧去办,少废话!”
“好嘞!”老刘见少爷不乐意了,不敢再说二话,一溜烟儿领着人拉粮去了。
安少爷的这番话说的确实是发自肺腑,毫不刻意,围在四周的难民们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眼见这位公子放粮济困,救民水火,顿时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感恩戴德的叩头拜谢——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啊,公子大仁大义,菩萨一定保佑公子长生富贵,多子多福……”
“公子菩萨心肠,好人呐……”
“呜呜呜——小人一家五口的性命,全赖公子慈悲,小人刘五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
……
安少爷窘得满脸通红,一头是汗。好人?这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安在他头上的荣誉称号,怎么倒觉得有点丢人现眼呢?他搀起这个,扶起那个,最后受不了了,干脆跑进府里躲起来了。
“少爷,这回您可以安心去庙里上香拜菩萨了吧!”王朝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眼神里满是钦佩之情,让安少爷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做好人做到全身不自在,看来老子还真天生是个当坏蛋的料……
“安半城”的名号不是吹的,不到两个时辰功夫,庄口便搭起了将近半里长的草棚。棚下几十口大锅架在土灶之上,锅里黄灿灿、热腾腾的小米粥果然做到了如他所说的“立筷不倒”。安少爷一高兴,又叫老刘到县城自家的酱菜园子里拉来几车咸菜,有饭有菜才够味嘛。老刘眼看着这个平日里家里火上墙了都懒得瞅一眼的少爷好容易干点正经事了,又把这个家往死里败,小半仓的粮食转眼间被搬个精光白白喂了难民,现在又开始折腾自家的酱菜园子,心疼得直掉眼泪。连连叮嘱小五和二狗,一定跟难民们说好了,白吃安家的可以,但必须拉在安家的地里,肥水再不能流到外人田里去……这才不情不愿的进城去了。
跟着出来看热闹的小七,拉住一个正在排队领粥的瘦骨伶仃小姑娘问东问西,结果一听这个小姑娘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为了弟弟不被饿死,被爹娘插上草标卖了好几天还没卖出去,眼圈立刻就红了。她跑到粥棚盛了满满一大碗粥,连同身上藏着的零食和一小串钱统统给了小姑娘,眼见粥棚里人手不足,又自告奋勇跑到粥棚帮忙,操起一把快赶上她胳膊粗的大饭勺,在锅里费力的搅和。结果她个子矮,力气又小,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搅和动几下,自己倒差点一头栽进锅里边当粥煮了,幸亏被安少爷一把扶住。
“小七啊,素粥就可以了,香喷喷的肉粥少爷我供得起你这一锅,人家再要可就供不起啦!”安少爷心情愉快的笑话起小七。
结果小丫头没像往常一样对他张牙舞爪,反倒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少爷,我真没用,干什么都不行。刚才那个小妹妹,又能绣花织布,还会种田养猪,可一贯钱都卖不出去。要是换成我,是不是半贯都没人要?”
一见自己的小心肝哭了,安少爷顿时慌了手脚,又对她的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哭笑不得,连连安慰道:“哪能啊,谁敢把你卖了,看我不跟他拼命!就算搬座金山来,少爷也不卖!”
“那如果我是那个小妹妹呢?什么都做不好,脾气还坏,少爷你肯花多少钱买小七……”
这时候在人市里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本是最少也要五贯钱,可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跌到了一贯,再加上眼前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难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出大乱子了。安少爷不介意败他便宜老爹的家,可也担心这场乱子会影响到他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他一边耐心安抚好自艾自怜的小七,一边找几个难民打听情况。可一群乡野小民哪晓得什么大事,只知道自己家过兵了、打起来了,之后兵们就杀人放火,他们就拖家带口的跑了。至于过的什么兵,打的什么仗,那就大眼瞪小眼了。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他们大都来自东都附近的东郡、颍川、荥阳等郡。
直到傍晚老刘从县城回来,他才大致搞明白出了什么事。五月中,当朝皇帝杨广东征大军兵败高句丽,被称为大隋国之干城的十二卫精兵伤亡惨重,粮草军械丧失无数,不过大隋开国气相犹在,一战之败还承受得起。要命的是那位争强好胜的皇帝陛下,一边尥蹶子往家逃,一边不忘传谕天下,尽征河北、山东、河南、河东诸郡丁壮为骁果,尽调天下粮草兵甲于涿郡,来年开春要再征高句丽!这个消息一出,犹如热锅里被洒了一瓢沸油,被没完没了的建东都、修运河、征高句丽折腾的疲于奔命、怨声载道的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更有割据一方或是占山为王的地方豪强、江湖豪杰群起响应。六月十五,王薄、高士达、孙安祖、孟海公等河北一带义军在豆子岗会盟,公推王薄为盟主,高士达为副盟主,集兵十余万,号称五十万,南下齐郡。齐郡郡丞张须陀兵力不足,不战而连弃高苑、临济、邹平三县之地,终于在六月二十六以三万郡兵埋伏在临邑城东三十里,和驰援而来的鲁郡郡守郑善果的两万援军南北夹击,大败王薄,斩首万余,俘虏数万,余者四溃。张须陀乘胜追击,四战四胜,王薄与高士达等摄于张须陀的威名,加上粮草不济,遂退出齐郡,并分兵三路袭扰北海、渤海、济北三郡,齐鲁大地兵锋四起,生灵涂炭,乱作一团。
在河南,六月初一日十四路叛军在瓦岗会盟,号称三十六路,共推翟让为首,杜伏威、窦建德为副,集众二十万,于六月初三下山,兵锋直指东都。六月初七,在封丘境内大败刘长恭与裴仁基统帅的官军,斩首两万余,虎贲郎将刘长恭以下大小将校三十余人被擒后,竟遭贼将郝孝德剖腹挖心,生啖而食!消息传开,隋军非但未起同仇敌忾之心,反而闻风丧胆,重镇阳武、圃田守军不战而逃。六月十二,原武失陷,近万守军连同满城大小官吏尽遭屠戮,东都东翼屏障仅余荥阳、尉氏两座孤城尚存自保之力,也是危在旦夕。消息传来,东都震动,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纷纷收拾细软,西逃关中。为扭转被动形势,兵部尚书杨玄感不及禀告皇帝,急调留守东都的最后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驻东都咽喉汜水、阳城,作出随时增援荥阳、尉氏压制叛军的姿态。
历史已经改变了!
老刘从城里打听来的消息支离破碎,他又说的颠三倒四,但是把这些信息拼凑到一起,安少爷还是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所见所闻与他熟知的那段历史大体吻合,他还暗自庆幸,凭他对历史走势的认识和把握,随时可以避祸趋吉,安心做他的富二代,混吃等死。可现在,历史明明已经被改变了,他的未来也变得不可预知了。
与他熟知的那段历史相同,杨广一征高丽大败。可那次失败对于大隋和杨广而言并不是致命的,虽然也引发了局部的动荡和几次规模不小的农民起义,但是朝廷官吏、世家贵族和地方军阀的抵触情绪并不是很激烈,使得他在来年仍能从容调集百万兵马二征高丽。但正是由于二征高丽再次失败,而杨广仍不罢休,才激得天下烽烟四起,民变不绝。更有一些达官贵族、地方豪强如河东李渊、幽州罗艺、瓦岗李密,尤其是楚国公杨玄感趁势而起,推波助澜,终于搞垮了大隋江山。可这些都是来年、也就是大业九年才会上演的大戏,如今却迫不及待的一窝蜂的在大业八年就敲锣打鼓的登台了。
与河北义军相比,安少爷显然更关心河南义军的动向,毕竟这路兵马离他不远,威胁也最大。他首先想到地图,但别说他这个平民百姓了,就算县城官衙里十有八九也没有这种高级玩意。他只得向老刘打听,幸好老刘当年跟着他爹外出行商,河南诸郡尤其是东都附近少说也走过几十趟了,地势道路倒也说得明明白白。安少爷听罢,忧心更盛。
这一路兵马以瓦岗军为首,集结了河南、江淮一带的大小义军。与河北义军相比,这路义军无论从数量上还是战力上都更胜一筹,翟让、杜伏威、窦建德哪个不是赫赫一时的英雄豪杰?尤其是那个窦建德,安少爷记得这阵子他本来还应该在河北给孙安祖或是高士达当小弟,如今居然成了河南义军的第三号人物!而东都方面的应对措施也是颇为耐人寻味——重兵布防东都要地的外围,并派出一支人马发动试探性进攻这没有错,但是让三万人进攻二十万敌军就绝对是开玩笑了,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毫无悬念。增兵荥阳也没错,从瓦岗到东都,沿胙城、封丘、阳武、原武、荥阳一线进攻汜水无疑是最利于大队兵马行军展开,保证粮秣均需供应的路线。而东都方面本来就兵力不足,却将五万大军莫名其妙的打发到了远离这条进攻线两三百里外的尉氏,如果说是要防止敌军从东南方向分兵包围荥阳,那么这路兵马也应派往地处交通要道的浚仪,而非没有大路直通荥阳和东都的尉氏。如今圃田失守,驻守尉氏的五万大军后路被断,孤悬敌后,完全成了这场大战的场外啦啦队。这样一来,河南义军还没碰到东都的边,本来兵力就捉襟见肘的东都守军,已然折损了近三分之一,这仗还有得打吗?从表面上看,东都守军的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只能用猪来形容,而这头猪,看上去应该就是兵部尚书杨玄感。
杨玄感?!
安少爷对于杨玄感这个人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从史书记载的情况看,以他起兵反隋为基点将他的人生分为前后两段,前半段里此人贵为楚国公杨素的嫡传长子,身份贵重,却行事干练,才华出众。守牧地方则“吏民敬服,皆称其能”,高居朝堂任职礼部尚书则“爱重文学,四海知名之士多趋其门”。身为大隋第一名将之后,他武能骑射,曾随军从征吐谷浑,可见他也不是个军事门外汉。可一旦兴兵起事,杨玄感却像是脑袋被驴踢了似的,把造反这掉脑袋的事情当成了小孩子过家家,毛手毛脚的昏招迭出。你说他身为名门之后,在朝文武多是其父之故吏,多好的条件,振臂一呼,群起响应,那可比一般人造反省事多了。结果他老人家却只划拉来一帮绣花枕头般的官二代少爷公子跟在身后起哄架秧子,结果造反了以后还得临时拉来民役船夫凑数,非学人家泥腿子玩农民起义,没几天就被揍得屁滚尿流。好吧,可算造反了,李密给他出了上中下三策,无论他选择北据幽州抄皇帝后路还是西入长安割据关中之地,结果对杨广都非常不利,他老人家却偏偏要去打洛阳。打洛阳就打洛阳吧,可他堂堂大隋第一名将的继承人,被人家大隋财政部长(民部尚书樊子盖)和公安部长(刑部尚书卫玄)打得屁滚尿流兵败身死,就显得很是无厘头了。不过史书这玩意,安少爷一向以为不见得比网络小说更靠谱。所以对这个人物生平,他以往更多的是存疑,现在则是疑心大起。
还有,这货不是礼部尚书吗?什么时候成兵部尚书了?兵部尚书不跟着老大去打架,留在家里干什么?
隋末农民大起义显然是提前爆发了。该反的,不管是早反的晚反的,差不多都一股脑的粉墨登场了,杨玄感这个最该反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反而替朝廷卖起命来?如果把杨玄感必反作为前提,那么如今发生的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杨玄感若不是与义军早有默契,起码也是顺势而为,先把刘长恭和裴仁基派出去送死,让瓦岗军轻而易举的旗开得胜,并且以残酷的手段屠戮战俘,动摇官兵的军心战意,从而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连破数城。再把显然是效忠于朝廷,而且官职权威不在自己之下的樊子盖、卫玄打发到东都外围,从而独掌东都的兵权。增兵荥阳是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而使卫玄守尉氏则明显是调虎离山。荥阳、尉氏虽然是墙高城固,守军众多,可安少爷曾听安九说过,在东都附近调运粮草的可并不是他安家一路,还有数路官商按照兵部“谨防城破资敌”的命令,将荥阳、颍川两郡的余粮调运至黎阳仓。这样一来,荥阳、尉氏两座孤城,前有数十万瓦岗义军黑云压城,后有已经前移至阳城、汜水,随时可能发动叛乱的十万大军断绝后路,内无余粮外无援兵,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一旦东都沦陷,杨玄感与瓦岗军兵合一处,几十万大军兵发潼关,谋取关中易如反掌,如此大隋天下也就该到头了。
如此一来,战乱近在眼前,安少爷的幸福生活怕是要到头了,他不禁一阵的苦恼。可身为一个平头百姓,就算家财万贯,在这乱世中也不过一介浮萍,战火一至,他的命运比这些难民也强不到哪去。历史显然已经改变了,他从前的所学所知几无用处,而根据那些信息所做的猜想也不知道有几分准数,万一这个杨玄感真没有造反的意思,而就是其蠢如猪呢?
他懊恼的满院子转圈,最后想出的唯一靠点谱的主意就是命人赶紧去找老爹回家,坐地等死还是撒丫子逃命让老爹赶紧拿主意。杨玄感、翟让、窦建德……他一个个念叨着这些曾经离他很遥远的名字,突然一呆——那个唐公李渊跑哪去了?怎么比杨玄感还老实?这些人比来比去,还是老李家靠点谱,要不本少爷打起小包袱去投靠老李家?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