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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菡吃了一惊,本能的顺着他的视线匆匆的看去一眼,对她来说那只是两个极为寻常普通的名字,连尊讳也没有,她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便急忙去扶秦疏。
秦疏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呆往,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看,丝毫不理会她。他慢慢睁大了眼,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先是一窒,随即呼吸就显得急促起来。
若菡急了,上前拉他:“小公子,你哪儿不舒服么?”
秦疏的失态却只是片刻的工夫,愣了一阵,慢慢回过神来,隐约听到身旁有人在叫自己,随即回头看了看她,他神色还有些疑惑,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但这只是一瞬间,秦疏显然记起她是谁,对着他摇摇头,又垂下眼去,瞧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然而目光冰冷。
若菡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伸手来小心的扶着他,秦疏已经尽全力克制,但手藏在袖子里,仍克制不住的微微发颤,他脸上愈是平静,这种反差就越发的明显,就连若菡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半大孩子,还会畏惧鬼神之说,只觉得那两面牌位瞧着瞧着就透出两分鬼气来,再看秦疏的样子,如同被什么魇住了一般,她心里开始害怕。忍不住又叫了两声小公子,求着他道:“这儿挺吓人的,我们回去吧。”听那声音都快要哭了。
“你不用怕。”秦疏慢慢调匀了呼吸,抽出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目光却一直落在两面牌位上,他声音极低,若不是若菡离他爱了,几乎就要听不到。“那是我的亲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脸色颇差,但口气平静冷淡,若菡觉得似乎有一股寒意,正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散发出来,暗地里打了个寒颤,
若菡万万没想到,但看秦疏的样子,似乎也正因为突然发现而失态,事先竟像是完全不知道的,不由得啊了一声,秦疏无意多说,她也不知这两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不供在正堂而要单独放在这里,只得轻声道:“原来是两位先人,小公子还请节哀,不要太伤心了。”再看那案上两面牌位,再不是那么可怕,只是显得有些古怪。
秦疏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点点头,算是答复她这话。朝着案上深深地再看一眼,对若菡道:“走吧。”当先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他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仿佛全然不受身形笨重的影响。若菡落后一步锁门的工夫,他并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急忙叮嘱着让他慢些,一边加快脚步追上去。
她见秦疏走的方向错了,追上前拉住他,看他神色有些恍惚,小心问道:“不是说回去么,小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秦疏闻言站住脚,茫然地举目四顾。
若菡见他并没有自己的意向,俨然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怕问动了引动他伤心,也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上前扶着他慢慢地住回走。
秦疏默不作声,任由她将自己带回院子里,在桌案前坐下。
若菡先给他泡了热茶,见裘衣上的毛领被雾气濡湿,又忙着去找衣服来换。秦疏任由他在自己身旁忙前忙后,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却一直紧抿着嘴,垂着视线盯着自己的肚子出神。
若菡忙碌中偶尔瞥见一眼,只觉他一脸若有所思,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深沉坚毅,虽然是天天看到的那付相貌,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人似的。若菡甚至觉得,秦疏脸色阴晴不定,正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自己的肚子,目光中竟像是带着些恨意的。
她吓的不轻,不由得胡思乱想到鬼神之说,今天那小院偏僻背静,一点儿人气都没有。里头供的又是牌位,只怕有些阴邪,而秦疏这模样,正像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但转念一样,秦疏既然说那是他的亲人,按说也不该害人才对。
她从一旁拿过还没完工的针线来做,手上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总忍不住偷偷地去瞄秦疏。
厅堂里一时极静,听得见远处闷雷隆隆作响,一阵簌簌细雨随之落了下来,秦疏原本蹙眉想着心事,突然微微一顿,一只手松开杯子抚上腹部,轻轻‘嗯’了一声。
若菡立即放了手中的针线,几乎是跳起身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小公子?你哪儿不舒服么?”
她的反应如临大敌,秦疏微微莫名的看了看她,低声道:“没事。”见她一脸的不放心,想了一想,才记起她的名字:“若菡,麻烦你请白先生过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同他说,一会你守在外面,谁也别让他进来。”
若菡松了口气,秦疏这样子,她原本极不放心,偏偏又不敢自作主张的寻人帝量,现在秦疏自己开了口,肯让白苇大夫过来自然再好不过,总算是多一个人可以出出主意。
当下答应了一声,又再三叮嘱秦疏就在这儿坐着,不要乱走动,这才起身要走。
临到门口却被秦疏叫住了,回过头只见秦疏正抬眼直神着自己,目光沉静深遂有如深潭,一眼看不到底似的,只在她脸上稍稍一注目,若菡就只觉得他眼神怕犀利,目光所及之处竟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她不敢同秦疏对视,连忙低下头去,心里不由得惴惴,知道小公子今天果然和平时大不一样。
“刚才去过那间院子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秦疏的声音传来,镇定里竟有一分无形的威压。似是看出了眼前小姑娘的紧张,顿了一顿顿,又放缓了声音。“我没事的,你去吧。”
若菡心里呯呯直跳,连忙答应了一声,飞快地出门去了。自然也没有看到,秦疏在他出门之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那绝望愤怒而痛苦的神色。
易缜数月来惴惴不安,将大半的侍卫安排在小院周围巡逻,也是防备着秦疏有朝一日突然记起从前之事,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真正记起往事的时候,会是这般的沉得住气。就连若菡也只觉得他神色有些展开,此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他外表虽然平静,但在这儿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令他再不能忍受,再呆下去,只怕下一秒钟,他自己便先要崩溃了。对于别人来说,很多事过去了两三年,可是对于他,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与恨分毫都没有过去,全都清晰得仿佛昨天,他从一个恶梦里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还活在另一个恶梦里。
白苇来得很快,还在门外就能听到他轻声埋怨着,责怪若菡不该带秦疏出去乱起,若菡似乎自觉得理亏,用更小的声音轻轻分辨着是秦疏自己执意要出去的。
转眼来到门前,两人都不再说话,白苇一进门,先就去朝秦疏看去。
“是我想出去走走,并不管她什么事。”秦疏在桌前正襟而坐,福色格外平静,朝着白苇点了点头。“白先生,请坐。”
白苇微微一怔,总觉得他不论是神情气度都和往日有所不同,微微一怔。若菡听了他的话,虽然没向白苇提起他见到那奇怪的牌位的事,但也吞吞吐吐地和大夫说起秦疏有些不大对劲,这时一见果然如她所说,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
若菡正扭着衣角跟着白苇来到门口,一脸的忧心忡忡。秦疏也看到她站在那儿,低声道:“我同白大夫有些事要谈,烦劳你在守在外面,别让旁人进来。”
若菡不大情愿,也只得答应一声,乖乖的退了出去。
白苇心里暗暗有些吃惊,虽然只是平平几句话,但其中竟然有些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这位小公子得过病,脑子时而有些不大清楚的,平时的说话做事,也略带着两分孩子气,但看现在秦疏说话的模样,完全像是十分清楚明白的样子。
若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反而是若菡那小丫头实在太过惊怪。白苇这样想着,回身将门掩上。转头却见着秦疏抬头直视着自己,眼神锐利清明,迫得白苇微微一窒,竟有种受人所制的奇怪感觉,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起来。
还是秦疏先开口:“白先生向来宅心仁厚,如今我迫不得已,有一事相求。”
白苇见他说话有条有理,还很有些适应不过来。也略略有些不安,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交没有答应,微微地笑道:“说什么求不求,只要是本人能够做到的,只管开口就是。”
秦疏似在捉摸他这话有几分可信,过了一会才道:“如今只有白先生能够帮我。”
他等白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定,又低头沉思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下也能有白先生能帮得上我,还请你设法助我出庄。”
他轻轻道来,白苇却大吃一惊:“啊?”
秦疏不等他作何反应,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尖刀,就抵在自己身前。
白苇这下子可不再是大吃惊那么简单,他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本能的就想上前去夺秦疏手中的利器,一面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大急之下,心里又不由得恨恨,也不知是谁这么不小心,让他从哪儿拿来这么危险的东西。
秦疏根本不容他近身,刀子微微一压,低喝道:“噤声!”
白苇看那刀尖就紧紧抵在他肚腹之上,顿时被唬得不轻,生怕一不小心刺激他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敢上前,只急得连连顿足,偏还只能压低了声音劝道:“小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秦疏面不改色,稍稍退开了一步以防白苇突然上前,这才慢慢道:“你不要声张,也不要想着惊动其它人。我若要动手,也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若是被囚禁在此不得脱身,我倒不如死了痛快。”
“什么话?这是说得什么话?什么困禁什么死的?”白苇大急,实在不明白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这么今天就突然来这么一出,转念一想,小心地试探着问。“是不是侯爷那儿得罪你了?你这个样子太危险了,放下刀来,咱们有话好好说,一定叫他给你赔理认错,行不行!”
“不必提他。”秦疏脸上全是恨色,然而并未放松半分警惕,白苇才稍稍一动,他立即警觉地投去一个告诫的眼神。“我和他本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没有那个能力手刃仇人,但即使是死,也再不想死在他面前。”
白苇向来醉心医术,对身外事向来不太关心,当时易缜与他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他也只是隐约听闻,所知不详,也没有兴趣去打听。眼下被秦疏这么一说,他只觉得满头雾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且眼下这个秦疏镇定沉着,狠厉坚决之处,他自问自己也做不到。那里还是平时那个性子柔和,有些小脾气小别扭,却也容易安抚的小公子半分影子。
心念一转,若是依秦疏所说,当真对侯爷有那般大的仇恨,要是他耐得下性子,与侯爷对他的一往情深,等到夜深人静时突然下手,分明是防不胜防,想到这儿,硬生生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却不知秦疏为何没有这样做,想来他再也不愿见易缜一眼,这也是件幸事。
但这话只在他心头疑惑,却也不能当着秦疏的面提起来,眼看秦疏分明是拿着他自己的生死来要挟,逼着他表态,白苇也总不能呆呆的看着,什么都不说。情急之下,苦劝道:“你就算是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考虑一下,你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若是他有个万一,你就不心疼他?还有简安呢,你全舍得么?”
秦疏神色微微变幻,然而片刻之后眼里就只剩下厌恶之色,低声答道:“我的孩子,只有妹妹,她早已经死了,我也不该留在这儿。”他并不打算和白苇多说,话锋一转:“白先生向来心肠软,只救先生帮我这一次。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
白苇无奈之极:“我不过区区一个大夫,又有什么能力送你出去。况且你现在这样,又能去那里?有什么仇怨,不妨先放下,等孩子出生了再说,好不好?”
秦疏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可再说的。我不想再见到他,大不了一死而已。”他不再说话,刀尖微微下压,那刀子十分锋利,眼看已经刺破肌肤,衣服上已经慢慢泅出血色来。
白苇见他当真下得去手,而且他刀尖所指正是隆起的肚腹,竟是对腹中骨肉极为憎恨,而全无怜惜之情,看那刀子的长短,这一刀下去,胎儿必死无疑,就连他自己也性命难保,对他的决心不敢有半分怀疑,只得抵赖道:“可是你也见了,这山庄里看守得这般严密,我是真没有办法呀!”
秦疏如此要挟他,原本就是思量着这人心肠极软,平生只以医药之事为尔趣,对易缜的忠心说来也有限,完全比不得他从京城里带来的侍卫,是唯一能想到的突破之处。若菡两人虽然能够完全听从于他,但毕竟身份低微,平时连自由出诘都不能够,更不要说有办法帮他脱身。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白苇这个突破口,眼下见他松了口,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这不要紧,我知道平时有附近的山民会采些草药卖以先生,只要想些办法,我自然能混出去。此外白先生行医多年,必然知道些迷药之类。交给我一些,现万不得已时,对付一两个侍卫也不必担心。”
白苇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目瞪口呆,他以医道为毕生追求,来到此处,也常常替一些村民看病,诊金倒不在乎,只要是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必定有求必应,因此平时也要向附近山民购买大量的药材,怔了半天道:“你出去了之后,又能到哪儿去?”
秦疏神色微缓,低声答道:“我要回桐城去。”哪怕是死也要回去,就算娘和姐姐都不在了,那也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这一生的努力所维护的城池,生于斯,那便也终于斯。
白苇虽然极不情愿,但偏巧今天就正是山民送药来的日子,他也想寻个机会找人通风报信,但秦疏让若菡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小丫头对秦疏的话向来死心踏地,也不知秦疏怎样说服她的,几乎是眼也不眨一下的盯着。白苇想起秦疏所说的话,再看他的神色,知道这必然是说得出做得到人物。
秦疏又万般警惕,也当真没有把握有谁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他手中的刀。若是逼急了被他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弄不好就是个一尸两命的事。犹豫了半天,到底没敢铤而走险。
因此众人看到他,只觉白大夫今日面色有些古怪罢了。
秦疏的刀子藏在袖子里,不曾有半分松懈。弯着身子慢慢地缩进一只竹筐里,他毕竟还是瘦的,就算加上那个肚子,这样蜷起身子,看起来也只是小小的一团。
但那姿势必然是不舒服的,白苇瞧着都替他难受,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又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来。”
秦疏额上微微泌着薄汗,脸色有些发白,却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轻声道:“不必多说。劳烦先生送我一程了。”
白苇倒是想跟着他,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还想见机行事。再叹口气,往筐里撒了些厥叶茅草之类,将他整个人盖住。另一只筐子里也同样丢上些杂物,这才从院外叫进两个村民,将竹筐架上马背上去。自己也跟着出去。
他一路战战兢兢,既希望有人看出端倪来,又怕秦疏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可怜他半点好处也没有,白担着这般天大的风险与悬心。
这庄园里内紧外松,越往外起,守卫越发的松散,最外面的干脆全是请的本地村民,这些人和买药的几人都已经相识,对白苇的外出也是习以为常,偏偏没人看出白大夫的满腹心事,盘查得并不仔细,将这一行人放出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