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已是初秋,越往北走越是凉爽,二人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城镇便停留数日。
蒋道理虽说有些迂腐,但是心地良善,对岳无信这萍水相逢之人着实不坏,饮食起居都照顾周全。岳无信跟他同行,难得一路轻松。
只是为商之道,在于八面玲珑精打细算,蒋道理却与之毫不沾边。加上所售之物参差不齐,故而一趟趟生意做下来,大半倒是出的多、进的少。但他一路上与岳无信说说笑笑,却是毫不在意。
岳无信向来喜好避开人多之地,虽在天武城外过了数年,但进到城中也是屈指可数。而此番亲历神州西南各地风俗民情,才知自己过往偏居一隅,浑不知这神州天下如此繁华似锦,对他这等初出茅庐的少年而言实在兴致勃然。
而人来人往之地便是各方消息往来之所,此时天下大势波谲云诡,发生了几件惊天大事,岳无信一直避世而处,此时方获知一二。
自从年初大武皇帝易位,尊仙堂内外合一,便对神州修道五大巨擎之一的须弥宗公开镇压。须弥宗虽说底蕴深厚,但尊仙堂蓄谋已久,背后又有朝廷源源支持,双方大战数场,尊仙堂都稳占上风。步步紧逼下须弥宗方丈空慧大师只得命数千弟子全部退守山门,依托护山大阵与尊仙堂相抗,已有数月之久。
而万里外天南群山之中,天武城内乱之后不知何时悄然生出一片极广鬼气,不论何种生灵一旦被席卷入内,均都化为白骨骷髅,成为活生生的鬼物。鬼气原本所占之地不过百里,近日飞速外扩已近千里。周边百姓纷纷举家北迁,但不少嗜好鬼魂之道的邪僻怪人却偏偏反向而行,进入茫茫鬼气中一去不回。好在鬼气笼罩群山后便止步不前,似在静静等候。
除此之外,云山北麓的道宗大派逍遥峰更是情势诡异,不久前竟与各大修道门派失去联系。另外两大门派太玄门与三清殿因与其同是道宗一脉,数次派人前去联络,但都是有去无回。而两派似又各有要事,派中精英弟子形迹神秘,并未再一探究竟。于是逍遥峰方圆百里内也似天南群山般变得荒无人烟,平常之人早已不敢靠近,成为一片绝域。
正所谓时势造英杰,当此风卷云涌之世,一批青年俊杰脱颖而出。其中尤以七人最为出众,被天下习武修道之人合称为“玄门七杰”。七人均系出名门,天资斐然各有不凡神通。
茶馆中人说起这七人时无不唾沫横飞,加油添醋将七人种种事迹吹得便似仙人下凡一般。岳无信在一旁默默听完,双眼中莫名光华微微闪动。
忽听茶馆门口有人喊到:“岳兄弟,该走了!”起身出门,见蒋道理手持缰绳立于马车旁边,便道:“今日好快,不到半日都卖光了,大哥生意可越来越好了!”
蒋道理脑袋直摇,愤然道:“我这满车的奇珍异物,这城中竟没一个识货的,还说我是招摇撞骗,当真是岂有此理!合该这城中久贫不富!“
岳无信从马车上拿起一块其貌不扬的灰色玉石,边看边道:“这种奇石一般人哪会认识,还是到大城中去才有高人识货。”
蒋道理兀自气恼,恨恨道:“不识也罢了,为何还要说我骗人?如此蛮不讲理,以后便是求我,蒋某也不再来!”岳无信摇头一笑,轻轻跃上马车。
两人一车一马,扬鞭出城。
如此走走停停,月余后才到了曲舟城中。城池背山靠水,方圆百里有余,算是神州西南一处大城。
二人进城时已是午后,蒋道理熟门熟路,到了城西一家客栈安顿之后,便领着岳无信出门而去。
两人穿街过巷,不多时到了西面城门边,站在道旁一间青石房前。
岳无信抬眼望去,木门顶上一块朱木横匾上“连山派”三个字字迹脱落勉强可认,木门上朱漆掉落大半,一个锈蚀不堪的门环孤零零吊在当中。门前石阶下一尊半人大的石狮倒在地上,身上斑驳纵横,生满厚厚青苔。
蒋道理回头道:“岳兄弟,所谓大隐隐于市,你切不可以貌取人。想当年这连山派可是曲舟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派,门中弟子无数,派中武功也是厉害非常。只是近些年钟掌门身患恶疾,这才略为时运不济,你可别小看了。”
岳无信心中嘀咕,心中只想怕是遇上第二个魏阳子了。不过这一月来二人同行同宿,他已对蒋道理甚为了解,便道:“蒋大哥为我特意到这城中走一趟,我心中实在感激,哪会小看?”
蒋道理点点头道:“如此便好,上次已经说过,这钟掌门脾气有些古怪,待会见面时你只管答应,一切听我的便是。”走上前去轻扣门环。
扣了良久,方才听见门后脚步声响。片刻后到了门边,一个老妇声道:“谁呀?“,将木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
蒋道理躬身道:“钟夫人有礼了,在下蒋道理,特来拜见钟老爷子。”
岳无信见这老妇约莫五十余岁,身材甚矮,黄脸上暮色沉沉,眼中满是不耐烦之色。听蒋道理说是钟夫人,忙跟着行礼。
黄脸老妇斜眼往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数回,道:“什么讲道理不讲道理?老爷身体不适,向不见客,你们走吧!”伸手便要关门。
蒋道理伸手撑住门扉急道:“便是去年卖你荷花膏的,钟夫人不认识了么?”
黄脸老妇略为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片刻后猛地大喊道:“是你!还敢上门!”伸手便往蒋道理头上打去。
蒋道理哎哟一声,后退躲开。黄脸老妇不依不饶,紧追上前。两人在门前你追我逃,绕来绕去。岳无信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追了片刻后黄脸老妇气喘吁吁,席地坐倒大声骂到:“什么荷花膏?明明是糖水和的泥粉!”
蒋道理大声分辨,与黄脸老妇吵成一团。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干瘪声道:“你又在与谁争吵?还不快进来扶我起来?”
黄脸老妇听了立马起身站起,往地上吐口唾沫呸了一声,急匆匆进门而去。
蒋道理脸上极为尴尬,勉强笑道:“这钟夫人一年不见,脾气倒这般大了。不过她说我的荷花膏竟是蕨根粉,这可是强词夺理大大污蔑,蒋某绝不能善罢甘休!”说着也跟进去。岳无信无奈,只好也跟在后面。
门后是个不大天井,再往后便是一个小院。黄脸老妇匆匆进了东厢一间屋子,蒋道理跟到门前,大声道:“钟掌门可在屋中?”
屋里黄脸老妇怒声道:“不是叫你们走么?怎么还跟进屋了?再不走,我可要。。。”说到一半忽地住口不言,似是被人生生止住。
蒋道理正要说话,屋内干瘪声音道:“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