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穆恒

做了一晚上被人追着让她叫安逸之爷爷的噩梦，第二天起来顾浅揽镜自照，简直不相信那个精神萎靡，眼眶乌青的憔悴女人是自己。

真是太丑了。难怪有人说好心情才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顾浅试着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结果险些被丑哭。

算了，就这样吧，检验穆衍对她是不是真爱的时刻到了。院花同学破罐子破摔，随便洗漱了下就拖着拖鞋去厨房找男神，连爽肤水什么的都没涂。

男神正在熬粥，小锅子里咕噜噜冒着奶白色的泡泡，一阵阵大米的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如果是平时顾浅大概就忍不住咽口水了，可是今天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倒是男神的背看起来更诱人一些。

顾浅就理所当然的抱了上去，还把脑袋埋在里面深深的吸了口气。

“醒了？”穆衍回头，只看得到一个扎着丸子头的脑袋，边上还有不听话的短头发翘着，就像一只弄乱了全身毛的猫。

“恩。”顾浅低低应了一声。

果然心情受影响了。穆衍拿着筷子一边不停搅拌着锅里的白粥，一边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说句矫情点的话，这就是成长。

他不能为她抵挡整个世界的恶意，但能一直陪着她。

穆衍将粥盛到碗里，又分别装了几个配菜的小碟，有肉松有酱菜，拍拍围在腰际的手：“吃饭了。”

“我还不饿。”顾浅维持着埋背的动作，不想动。

“听话，吃完了我们还得去探望我父亲。”

“！”顾浅这才想起今天是15号。

然后穆衍就见证了颓废少女是如何振作的――一如他所料。

对顾浅来说，就算看过《美丽心灵》这部穆衍最喜欢的电影，也无法描绘出他父亲的模样。于是当她在阳光铺满地的庭院里，看到在树荫下看书的穆恒时，便毫无防备的被惊艳了。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她呆呆的被穆衍牵过去，呆呆的听他给他们相互介绍，呆呆的问好，然后在穆恒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的时候，脸红了。

几乎是立刻的，被握在某人手里的手被警告似得捏了一下。于是顾浅的脸更红了。

穆恒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的互动，对儿子的到来也并不热切，很快就继续低头，全幅心神都放在膝盖上的书本上了。顾浅看不到封面，但是一看到满页的符号、计算公式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她能理解的东西。

穆衍按照往常的惯例被这家疗养院的医生带到办公室里探讨他父亲的恢复情况，临走前他让顾浅陪着他父亲。顾浅自然是非常乐意。

看护穆恒的护士远远的站在一边，这个大树下除了穆恒，并没有其他的病人。看来穆叔叔喜欢清静。顾浅想着，看了看自己坐的位置离他不算远也不算近，松了一口气。

这片天地仿佛被隔了开来，和周围那些或和护士聊天，或互相下棋打牌的病人是那么不同。顾浅有心想要和穆衍的父亲说几句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又怕打扰到他看书，一时陷入了纠结。

院花同学第一次深恨自己不是理科生，不然或许能找到一些共同话题和穆叔叔拉近点距离。大概感受到了她的懊恼，沉浸在书本中的穆恒突然抬头看向她。

“！”顾浅正襟危坐，眉头还皱着，脸上却下意识的带上了笑容，一时间表情要有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穆恒看了她一眼，似乎伤眼似得，又垂下了眼睑，不过目光并没有放回到书本上，而是顺着膝盖，落在轮椅面前的草地上。

刚才穆叔叔是不是想跟她说话啊？！然后被她的表情给吓回去了么？顾浅心塞的不行了，平时她真的不是这么花痴这么狗腿的人啊！/(ㄒoㄒ)/~~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后悔药也没有时光倒退机。凸(艹皿艹)

“他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许久，一个低沉却清越的嗓音响起。顾浅猛的抬头，穆恒还是刚才的姿势，刚才的表情，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顾浅咽了咽口水，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才是最适合的，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很荣幸。”

穆恒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接这样的话，一时两人间又沉默了下来。

完了，她肯定说错话了。顾浅欲哭无泪，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得恨不得勒死自己。她偷偷看了一眼穆恒，发现他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沮丧。目光不经意落在地上，柔软的毛毯下，穆叔叔的脚尖，正一下一下，轻轻撵着草地。

“我父亲的精神状况却逐渐严峻，强迫症开始加剧，社交障碍让他无法和人正常交流，更严重……”穆衍的话重新在耳畔响起，顾浅这才醒悟，穆叔叔有社交障碍，他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主动和她说话呢？但她呢？

她不想因为她的存在让穆衍的父亲有一点点的不自在。顾浅可以选择远离当一个隐形人，但她还是决定继续和穆叔叔聊天，就算只有她一个人说也好。因为穆叔叔对她说的那句话，让她明白其实内心深处他也渴望交流，渴望得知自己孩子的消息。

“穆叔叔你好，我叫顾浅，你可以叫我浅浅。”顾浅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刚才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同，这次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轻松而悠闲。

“我是燕清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的学生，今年大二，比穆衍小一岁……”顾浅一边说，一遍密切注意着穆恒的表情，果然随着她越来越自在，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流畅，他的表情也逐渐放松起来。最特别的是，顾浅注意到每次提到穆衍的名字，穆叔叔的眼睛总是会稍稍睁大一点。

于是顾浅便开始围绕穆衍的话题开始说。

“叔叔知道为什么我是穆衍第一个带来这里的人吗？”

穆恒没有反应，不过左右手的食指相互摩挲，好奇的反应表现得非常隐晦。

顾浅也没卖关子，立刻道：“因为我是自从他小学之后谈的第一个女朋友啊！”看着穆恒似乎空白了一秒的表情，顾浅继续道：“穆叔叔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明明穆衍那么出色，居然单身了这么久。我也觉得，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追他，他居然不动心。啊……我没有夸自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不会玩弄别人的感情，对感情很负责，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学校里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她的。我每天遇到的情敌估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们学校有个BBS，其中……”

等穆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女友和父亲相谈甚欢的样子――虽然全程都是她负责说，他负责听。可是穆衍看得出来，他父亲很轻松，很开心。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了呢？

穆衍一时间竟不想走近，不想打扰这幅在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美丽画面。

最后还是顾浅先发现了他，她似乎正说到兴头上，手舞足蹈的，可是在看到他的瞬间立刻就浑身僵硬，脸上有惊慌有心虚，穆衍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趁他不在说他坏话了。

这个小笨蛋。

他信步走过去，在父亲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医生的话在脑海里回响，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从小就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相处。生怕一句话，就让他的病情加重。他们父子之间，似乎只有沉默的陪伴，而没有温情的告白。

曾经他不觉得遗憾，可是看到过刚才在浅浅的喋喋不休下，父亲嘴角隐晦的笑容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错过了那么多。

或许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吧。

穆衍走到顾浅身边坐下，不管一左一右两人同样僵硬下来的躯体，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顾浅探头，看到穆叔叔的脚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蹭草坪了，顿时豪气丛生，大包大揽，“我和叔叔说你有太多追求者给我造成了很多困扰！”

“哦？”穆衍挑眉，“你是来搬救兵了？”

“当然！”顾浅扬着头，“以后要是再有你的追求者给我受气，我就来找叔叔，叔叔肯定会给我做主的是不是？”

两人的注意力同时放在穆恒身上，过了许久，就在两人即将放弃的时候，穆恒的头微微移动了一下，上下偏移不到两厘米。

一瞬间，阴霾尽散。

回去的路上顾浅很兴奋，“以后我们多去看叔叔吧。我今天和叔叔说你很会做饭，下次你就亲手做些吃的带过去，叔叔一定很开心。”

“不觉得不自在吗？”穆衍摸着她的头，眼神温柔。

“一开始有一点，后来就好了。叔叔和他们不一样。”

穆衍自然知道她说的“他们”指的是疗养院中其他的精神病患者。他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她一下，何其有幸，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带来了所有的希望和光明。

顾浅对穆叔叔极为微小的反应也能捕捉，可是这种才能似乎不适用于男神身上，她丝毫感受不到自家男友千回百转的心思，还在那里一个劲的规划怎么让未来公公恢复健康。在她的眼中，似乎只要努力，世界就能报之以奇迹。

“叔叔能和纳什一样恢复健康的吧？”

“会的。”穆衍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微笑，“一定会的。”

那些电影终归是电影，现实往往残酷的多，可是这样的话他却无法在她面前说出口，他多么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乐观充满希望。就让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他身上，而她只要充当他生命的明灯，一直照亮着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