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人心

在得知自己有可能当不了一名光荣的，具有时代特色的独生女之后，顾浅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就算之后安心女士决定大发善心解释一番她今天下午交锋渣男小三的具体经过也不能让这个平时很好哄的女儿展颜。

无奈的安女士决定给女儿那个装模作样的小男朋友一个讨好她的机会，可惜这个之前极具眼力见的小伙子好像没看到她的眼神一般，不但笑容没了，还似乎对她很有意见，全幅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女友身上，轻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哄她开心。

不过这样也没有让她花痴的女儿恢复活力。这可有些不可思议。

终于发现玩笑开过了的安心女士有些骑虎难下，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告诉女儿，其实生二胎什么的都是她随口说的？只是为了看她可爱的小反应？

哄女儿什么的，说实话她真的不擅长啊。

穆衍此时已经反映过来未来丈母娘说的是玩笑话，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他身边的长辈，哪个不是以端正严肃或和蔼可亲的姿态面对小辈的，何曾遇到会以生二胎这种事情跟孩子开玩笑的人。

难怪会养出他家小脑残这样的孩子。

男神目光同情的摸着自家女友顺滑的长发，凑近她小声道：“别难过了，阿姨骗你的。”

“真的？”顾浅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愈发圆了。

穆衍看了一眼未来丈母娘，意思很明显：台阶已经搬下来了，上不上随你。

安心女士扯了扯嘴角，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恶趣味，心里暗暗决定等顾玄武问起女儿的事的时候，一定要给她的小男朋友打负分。

“什么嘛，这种事情能随便开玩笑吗！”院花同学很受伤，不过比刚才的“心伤”可轻微多了，安心女士随口两句就把她给哄好了。

看着继续吃吃喝喝一脸无忧无虑的女儿/女朋友，安心女士和穆衍男神同时觉得有些担忧：这么软的脾气，以后被骗了怎么办。

吃完了饭，穆衍开车带着两人去机场。

路上吃饱喝足的院花同学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大八卦没有听，缠着自家母上讲会渣男的经过。

结果安心女士描绘的场景并没有让她满意，顾浅还以为自家母上会以犀利的言辞让渣男和小三无地自容呢，结果却是三人坐下来平平静静的说话，全程都没有人提高过音量，这还是母上么？

院花同学把疑问一说，安心女士便笑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了，感情只占很小的比例，最重要的是利益。”

“利益？”顾浅疑惑，这里面能有什么利益？

安心女士难得摆出一副教女儿的架势给她分析，“安逸之和何辛庭潇洒这么久了，为什么会突然生出想找我的念头呢？”

“因为年纪大了。”顾浅答道。

安心笑着摇了摇头，“以安逸之那么决绝的个性和何辛庭对他的独占欲，因为年纪大而寻找血脉的继承者是非常微小的可能。人只会越来越固执，那些电视剧里十恶不赦的恶人临老幡然悔悟，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除非他知道自己寿命不久。”开车的穆衍突然说道。

安心女士点头表示了他观点的正确性，在女儿震惊的目光下道：“安逸之检查出了恶性肿瘤，晚期，据说只有一两年了。”

啊……顾浅捂着嘴，难怪母上没有和他们撕起来。面对将死之人，再多的恩怨似乎都已经没有清算的必要了。因为他即将去往另一个世界，而他们还能活很久。顾浅几乎能想象得到安教授找她母亲的原因，想要得到一句原谅，想要得到救赎。

人之常情。

安心看着女儿脸上的释然，心中微涩，如果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和她女儿想得那样美好该有多好。

可是人心如海，你永远不会知道人类最大的恶意会有多黑暗。

安心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决定给这个孩子好好上一课，“安逸之这样享受国家津贴的科学家，生前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死后享受的哀荣却足够他的生平出现在各大媒体社交网络上。如果那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安逸之是个抛妻弃子的大混蛋，你猜会发生什么？”

顾浅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前排却传来穆衍的声音――

“名声受损，遭人唾骂，如果指控人公关做得好，名声扫地也不是不可能。”

安心第一次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女儿的小男朋友，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够聪明。她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这就是他们找我的目的。”

顾浅心里又愤怒又委屈，“既然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不鱼死网破？”安心安抚的拍拍她的脑袋，“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是什么吗？明明说着男女平等，可是规则是大部分男人制定的，舆论大部分是偏向男性的。我站到媒体面前，声泪俱下的控诉我的亲生父亲抛弃了我母亲抛弃了我，然后让凑热闹成性的人替我讨伐他？不，我做不来那样的受害者，有仇有怨，自己报才能豁然开朗。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寄希望于舆论。这是最难控制也是最易控制的东西。在这个劈腿、吸/毒、嫖/娼都属于正常的年代，抛妻弃子又算得了什么呢？除了最开始的讨伐批判，等风头过了，安逸之依然是教科书上的伟人，他的妻子永远只会是何辛庭这个名字的所有者。男人犯的错，永远那么容易被人原谅。”

顾浅一时恍然，一时替母亲难过，一时又义愤填膺，只觉得母上说的都是真理，眨巴着眼睛，努力的听着、记着。这幅崇拜者的样子让心情有些沉重的安心笑了出来，捏着她的脸道：“所以你要记住，不管今后你的男人有多爱你，永远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开车的穆衍皱起了眉头，也让院花同学有些不安，她偷偷看了一眼男神，又看了一眼母上，最后呵呵一笑，决定装傻。

安心也不强求，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女儿听不听，做不做，实在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其实在内心的最深处，她何尝不希望她能遇到一个真正能携手一生的人呢？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不用精于算计，只要像现在这样，表现最真实的自己，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可是见过那么多爱情，能走到最后那一步的也不过寥寥。

安心女士乘着飞机飞离了这个充满喧嚣的城市，留下跟着男神回家的顾浅，一路都情绪低迷。

“不开心？”穆衍将人搂在怀里，两人坐在沙发上，只开着一盏小小的落地灯，阳台的门开着，晚风习习，月明星稀，是个说心事的好时候。

顾浅点了点头，把头埋进他怀里，“安心女士那么骄傲的人，现在却这么隐忍，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多委屈，才会连夜去找顾玄武同志疗伤。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穆衍低头亲吻她的额发，“不，你能做很多。”

“比如呢？”

“比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比如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顾浅闻言叹了口气，“我尽量吧……人心真复杂。我以为有的人已经够坏了，却发现他们能更坏。”

穆衍失笑，这才到哪呢就生出这么多感慨。他的心情诡异的和安心女士同步了，决定给这个想太少的女孩好好上一课。

“阿姨说得那些其实并不是全部。”

“恩？”顾浅纠结又震惊，“还有什么？”

“你觉得以阿姨的性格，会这么轻易的就忍气吞声吗？”穆衍看着她。

“不会。”顾浅肯定的摇头，“可是现在不是不能鱼死网破么？”

“为什么不能？”穆衍又问。

“因为……”院花同学卡壳了，对啊，为什么呢？不想面对大众就私底下解决就好啊，就算不能得到一句真诚的对不起，母上也不用跟何辛庭虚以委蛇吧？

“因为如果依然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的话，他们可能会率先采取手段。”穆衍接下她的话继续说道。

率先采取手段？

穆衍看着被风不停吹动的窗帘，眼底是墨一般的漆黑，“比如利用舆论让阿姨认了安教授这个父亲，你知道的，国人对于将死之人总是特别宽容。”

顾浅一想到男神描述的那种场景就忍不住全身发抖，心里冰凉。是啊，还有什么会比道德绑架更让人觉得恶心却又无可奈何的事呢？

她有些慌乱的抓着他的手，“他们会那么做吗？”

穆衍安抚的拍着她的脊背，“不会的，如果你和阿姨都表现的不再纠结于往事，他们不会走这一步，毕竟是下招。”

顾浅心里一松，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屈辱，“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么？这不公平！”

穆衍抱住她，他的傻姑娘，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