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卸力

“我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难道这就要死了么？”

阿林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赤身裸体，独自行走。走过沙漠，阳光如同烈火一样，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燃烧，脂肪如同蜡烛一般缓缓流淌。走过森林，森林中的树木长满倒刺，将他浑身皮肉勾连撕裂，如同千刀万剐。走过风雪，寒冷让他浑身僵硬脆弱，脚趾踩在地上，发出木头般空洞的声音，咔嚓断裂开来，流出凝固结晶的血液。走过火山，只觉得浑身酥软，如同融化一般，化成灰烬。但他却从未停止自己的脚步，远方的天空之中，始终有一颗红色的星辰，光芒刺眼灼热，如同灵魂最深处的诱惑，始终引导着他向前，再向前。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他离这星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他听到了身边的声音，惨叫，是原长老的声音。身边的种种异象全部消失，疼痛依然，但已经不是难以接受。

他睁开眼睛，一片血红，看到熟悉的景象。祖先堂、瀑布、议事台。一名狐媚气十足的女子端坐在一个光罩之中，牛青山巨大的背影踏入祖先堂的大门。自己如死狗一般被扔在议事台边，周身崩裂，血流如注，梦境已经消失，疼痛愈发清晰。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对右手食指说：“你若是我的指头，便动一下。”然而如同有一条小虫子在食指上拱了一下，那是牛青山的千万道拳力之一，食指上的肌肉轻轻一震，如同胶皮一般，炸成两截，疼痛再次袭来，然而这只是周身千百次肌肉撕裂之中极为普通的一次。一股温暖的热气从肚子里冒出来，流到食指上，断裂的肌肉缓缓蠕动，愈合如初。他又说道：“你若是我的指头，便动一下。”但是情况没有变化，食指仍然不听使唤，肌肉再次炸成两截。

他回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运起卧牛拳力，全身的力量仿佛都集中在食指上，再次说道：“你若是我的指头，便动一下。”小虫子拱动的感觉再次传来，阿林控制着食指上的肌肉往外一弹，形成一个圆弧，小虫子拱动的力量顺着圆弧一绕，反弹回来，传递到另一条肌肉上。啪的一声轻响，另一条肌肉断成两截。阿林心中微微一动，然而还来不及喜悦，第一条肌肉上又是一条小虫子一拱，肌肉再次断裂。

阿林闭目沉思。他开始明白，牛青山的这一拳，是将他全身力量凝聚为一拳，再化为千股，逼入自身身体，又用化生丹给自己吊命，让自己不被这些拳力凌迟致死。这些拳力便是这一条条的小虫子，在体内蹿动跳跃，流转不停，所到之处，破坏殆尽，又不断新生，因此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身体，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但是刚才自己的动作可以证明，只要控制自己的肌肉，顺从拳力破坏的力量，主动避让，用卧牛拳中的卸力之法，以柔克刚，便能保住这一条肌肉在这一次的拳力迸发中不受损伤。

但保住一条肌肉不难，难的是体内千股拳力，每一股拳力流过一条肌肉，便会流向下一条肌肉，不断流动又不断迸发，要控制所有肌肉，抵抗这千股拳力，何其难也。

阿林扭头看向悬崖下方，安平寨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毫无声息。他看向他向王长老学习卧牛拳的密室，那里门口躺着一个人，并不是王长老，也不是守山哥。

他扭回头，凝神静气，逆运炼体诀，心跳逐渐减弱，周身血液如同铅汞，流动迟缓，脑子逐渐清明，对周身疼痛如若无知无觉，艰难地看着自己的食指，再次说道：“你若是我的指头，便动一动。”

卧牛拳力再次发动，控制这条肌肉随着牛青山拳力震动方向活动，但是过不了多久，便再次崩裂。阿林目光平静如深潭一般，肌肉愈合后，再次发力。不知断裂了多少次，终于，这条肌肉如同活了一般，松紧自如，张弛如意，一股股拳力从这条肌肉中流过，如水行渠一般，再也不受拳力影响。然而旁边的肌肉仍然被拳力不断崩裂。

阿林心如古井，平静无波。第二条肌肉也随着拳力活动起来，不过片刻，这条肌肉也随着拳力鼓荡起来，如同一条皮筋，不断屈伸变化，再也不会被崩裂。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不知过了多久，整根右手食指终于愈合如初，千股拳力从这根食指流过，却再也崩断不了任何一条肌肉。阿林控制右手食指，轻轻屈伸，控制如意。他微微一笑，转向右手拇指：“你若是我的指头，便动一下。”

王长老对阿林说过，人身上肌肉，足有数百块之多，运用卧牛拳之时，能用活其中半数，便可成一流高手。阿林此时，非但要控制全身所有肌肉，而且还得保持每条肌肉随时随牛青山的隔山拳力变化，其中难度，可谓如登天一般。阿林多次控制到百余条肌肉时，一步踏错，全身崩溃。然而阿林凭着胸中一腔莫名的不屈血气，靠着化生丹不停提供生机，竟然越战越勇，沉迷于卸力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太阳升起又落下，听到坐在光罩之中的狐媚女子多次向祖先堂内呼唤，却只有牛青山懒散的回应。阿林也不去管她。

当太阳第三次升起，阿林正好控制全身最后一条肌肉卸力完成。只感觉耳边仿佛响起“轰”的一声，全身上下所有肌肉分别独立震动不停，鼓荡不止。如果说牛青山的千股拳力是千道洪水的话，那么阿林以前的身躯便是房屋阡陌，洪水冲刷而至，房屋螳臂当车，自然破坏殆尽。但现在阿林控制全身肌肉，用卸力之法应对千股拳力，便如同将在全身筑起河道堤坝一般，因势利导，牛青山的千股拳力如同滔滔长河一般，在阿林周身奔流不止，一泻千里，顺畅无比，所到之处，无不畅美通达。阿林逐渐加快运转炼体诀，此时阿林周身肌肉已经愈合，心跳逐渐加快，血液随着肌肉奔涌鼓荡，呼吸反而变得缓慢，但是一呼一吸之间，如同风卷澜沧，大气排空一般，周身脏腑顺着呼吸节奏，缓缓震动。初生朝阳照在自己脸上，只感觉自己眼前一片光明，自己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圆，圆中有阴阳二气，周流奔涌，无休无止。阴气便是牛青山的万江奔流拳，在自己身体内横冲直撞，却被控制在轨道之中，不至于损伤自己。阳气便是自己的卧牛拳劲，相比万江奔流拳，虽然说微不足道，但是汲取化生丹力，在与万江奔流拳的对抗之中越来越强，随着每块肌肉的震动越发壮大。

然而，这千股万江奔流拳力毕竟是通玄三重大妖全力一击，虽然化为千股之后，可以被阿林承受，但这千股拳力仍然非同小可。阿林对它们可导而不可控，虽然不再伤身，但却没有一个缺口，可以将这拳力宣泄出去。只好强打精神，继续潜运卧牛拳，将千股拳力逐渐收束，准备释放出去。

便在此时，坐在假阵之中的胡妹子嘴角荡起一丝微笑，声音柔媚如丝：“不知道是哪位道友，既然来了，还藏头露尾，是嫌妹妹我丑么？”

话音刚落，一条十丈长短的青碧色水龙凭空出现在议事台上空，巨大的龙口轰然咬下，胡妹子面色一肃，秀口微张，一朵粉色桃花从口中飞出，烟气缭绕，蒸腾升起，在她头顶凝结如华盖一般，与龙口轰然相撞，震得那三都伏灵阵一阵抖动，却也并未崩塌，水龙摇头摆尾，桃花雾气腾腾，二人僵持不下。

胡妹子面色冷厉：“原来只是通玄二重的小辈，也敢来撩拨姑奶奶！”

青碧色水龙上一阵光华，现出一名俊美的年轻道士：“斩妖除魔乃我辈分内之事，前辈，得罪了。姑奶奶您奶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