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梦

阿林趴在地上，感觉自己要死了，但他还没死。

他感到胸前有一股奇特的力量，热地像火，紧贴着他的皮肤，几乎要将他烧成炭火。他艰难地扒开胸口衣襟，看到了从那头疯狂的人熊口中取出的熊牙，这颗尖利狰狞的熊牙本是血红色，现在更是红地发亮，红地如同玉石一般，散发出烫手的温度，让他几乎难以拿稳。但是在这高温背后，有一股热流爆发出来，如同岩浆一般流淌在他的身上，让他当即昏了过去。

夜再次降临，喧闹了一天的南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阿林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自己在狂奔，在咆哮，在战斗，在...飞翔。数不清的崇山峻岭，长河大海在自己脚下，天空满是明亮而辉煌的星斗。自己高傲地站在天空之上，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敌人。有身高十丈，周身雷电环绕的巨人；有体壮如山，身形遮蔽天空的血红猿猴；有飘逸出尘，挥动烈焰寒冰的仙人；有宝相庄严，吼声震天动地的佛陀；有三头八臂，四目双瞳，手持刀剑长弓的阿修罗。

他们踩着飞剑、洪水冲来，大地被他们的威势崩裂，江河因他们的杀气而倒流，星斗也被飞剑和法术掩蔽了光芒。而自己则用吼声将他们震碎，用利爪将他们拍扁，在人群中肆意冲杀，再强壮的巨人也承受不住自己的一击，再凶猛的烈焰也无法损伤自己分毫，佛陀的念珠纷纷断裂在地，阿修罗的宝剑被自己击碎。终于无穷的敌人退去，自己傲立于天穹之上，目上无尘，目下无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然而乌云遮蔽了天空，笼罩在自己头顶，浓重如墨汁翻滚，雷霆在其中闪烁。自己伸出利爪，仰天而啸，轰隆一声大响，乌云如绸缎般撕开裂口，露出其中的辉煌存在，赤须赤鬣，金鳞金瞳，身长千里，体覆满空，牙如刀山，爪如冰川，煌煌赫赫，威如狱海。自己仰头冲上，而那辉煌存在却无动于衷，只是投来了冷冷的一瞥。在那金色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头苍黑的，血红的，金色的，妖。

阿林猛地惊醒。

还是在树林里。

已经是白天，深秋的阳光还带有一点温度，不冷不热地照在身上，地面枯草上满是血红色的秋霜，还未化去。远处白虎的尸体依旧躺在地上，周身满是刀痕，干涸的血迹如泼墨一般，形态丑陋。原基和原磊的尸体还扔在树下，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箭羽轻轻摆动，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阿林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背，触及到的是光滑平整的皮肤，肌肉在下面活跃地滚动，没有任何痕迹，所有的伤居然已经好了，原炳留下的刀伤，自己迸裂的伤口，全都消失了。他站起来，感受了一下，自己居然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与原炳战斗之时，自己强行尝试在极速炼体诀的同时运转卧牛拳，他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这巨大负荷，背后被斩开的伤口全部撕裂，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烂肉。然而现在外伤好了，内伤也没有任何迹象，他的心脏跳动稳定而有力。他的思维一片混乱。

他从来没有这样拼命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他回味着自己挥出的三刀，原炳有一点说的对，他的确只会偷袭，他感觉偷袭并没有什么不对，猎人嘛，本来就应该偷袭。然而，与原炳一战让他认识到，正面砍人的感觉真的是好爽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背景，不管你有什么手段，我只是一把刀，将你斩成两截，真是天下至高的快意。

阿林拿起熊牙，这颗牙被麻绳绑着，挂在自己脖子上，和以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血红色，发出淡淡的红光，明明暗暗，如同在呼吸一般。阿林明白了，自己能够在重伤失血的情况下活下来，一定是因为这颗熊牙。就像当初人熊在巨蟒的锁缠毒液之中活下来一样。这一定是极为罕见的珍宝，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阿林把缠牙的皮绳紧了紧，将熊牙塞入衣襟，贴在胸口，感受着淡淡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阿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幸好白虎平日凶威太盛，南山平时没有什么野兽出没，要不然昨晚睡觉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也说不定。

阿林觉得此时自己陷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脚下发虚，浑身轻飘飘的，但又好像充满了力量。听着自己嘎巴嘎巴响的骨头，他突然打出一拳，卧牛拳第一式轰然发动，他的身体嗖的窜了出去，只在原地留下淡淡烟尘，拳头轰击在面前一棵半尺粗的松树上，咔嚓一声，整条胳膊穿树而过，如穿豆腐一般。竟然让他自己也呆住了。卧牛拳是功力拳，功夫越深，拳力越大，没有任何取巧余地。感受自己的呼吸，依然平稳流畅，还可以连续打出第二招。他足底用力，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形如撞城锤一般撞在树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整棵树居然被他撞倒，在山林中带来一片哗啦啦巨响。树干底部整根断开，断口参差不齐，木纤维被硬生生撕裂，如同匕首一般。幸好这棵树不是特别粗大，在这合抱之木常见的山林之中倒下，不怎么引人注意。

阿林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越发确认这颗熊牙真的是宝贝，这种破坏性的力量，只有寨子里的高手才有。当然高手们都习练有高深武学招式，并不会像他一样学狗熊撞树。

阿林回头看着地上原炳的尸体，一脸的发愁。他原以为原炳只是原氏一名普通子嗣，杀了丢在山里喂狼便可死无对证，干干净净。谁知道他竟然是前朝皇族后裔，在原氏中地位特殊，即便说是整个安平寨的主子也不为过，连仙人遗物都可以带在身上。那么原炳死掉了，原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安平寨是不能回去了，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再怎么掩饰也没有用。原氏不把自己弄死，是不会安心的。到时可能因为自己，王氏在寨中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自己只能离开。

幸好有了熊牙带来的力量，配合卧牛拳，自己在这山林之中生存已经绰绰有余，甚至于足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和原炳一战，阿林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全貌仍然一无所知，但他已经看到了上天入地的无限可能，他再也不愿意龟缩在一座小小的苍岭里。

忽然，他听到山林之中，草木急剧摆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穿越树林，向他冲过来，数量还不少。阿林不由地一声感叹，刚才那棵树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些。不管来的是什么东西，总之，现在在这苍岭之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朋友。

他回头跑到原基身旁，扒下了他的猎装套在自己身上，原基身材魁梧，原本比他要健壮很多，这猎装穿在他身上居然非常合身。他恍然间才明白，熊牙居然让他的身形一夜之间也起了变化，想来是壮硕了许多。取走了三人的箭囊，阿林匆忙上了一棵松树，高踞树巅向远处看去。只见南山山口，黑压压一片狼群如洪水一般，蔓延过来。在这洪水之中，一双惨白无神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