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虎

苍岭之中，安平寨南方三十里，有一座无名大山，形势险峻，林木幽深，常有虎啸之声，安平寨人称之为南山。顺着入山道路转过两个山坳，便可看到一汪水色青碧，深不见底的小潭，潭中有一朵莲叶，大仅尺许，上有一朵小小的白莲花，在微风中如有生命一般微微摇摆，竟然播撒出散碎光屑，缓缓飘散，神妙异常。潭水旁边，卧着一只雪白巨虎。这虎正在潭水边酣睡，从头到尾有两丈许长，毛色纯白，身形雄健威猛，随着莲花摇摆，硕大的身躯呼吸起伏不停，皮毛之下可见壮硕肌肉隐隐滚动，显出无穷劲力。

这时的南山顶崖边，却有两名道人对面而坐。一名道人面容稚嫩，不过十五六岁，面容庄肃，头发挽成道髻，一丝不乱，身着粗蓝布道袍，背负长剑，正自闭目养神。另一名道人看起来约摸二十余岁，面容俊美，满头长发披散开来，同样穿着蓝色道袍，却赤脚穿了一双麻耳草鞋，双手拄着长剑，斜靠在一块石头上，意态闲适，虽然身处这深山高崖，却如同在暖室软榻上安眠一般自在。

深山之中，往往云雾缭绕，青年道人却仿佛不受影响，斜眼看着下方说道：“师弟，这只大猫当真可爱，取了清水莲后我带回山门看守洞府你看怎么样？”然而小道人并不答话。年轻道人又道：“师弟你就说句话吧，整天闷坐着，你是要学那帝伽山的和尚们修闭口禅吗？”小道人仍然不答话。年轻人叹了口气，仰面躺下，正待闭目小憩。突然听到小道人开口：“大师兄，有动静。”

年轻道人抬起一只眼皮，看到小道人已经站在崖边，手持长剑。微微一笑：“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小道人面无表情地说：“他可能要坏事。”年轻道人闭上眼睛，如没听到一般。小道人无奈，闭上眼睛，继续打坐。却突然睁开眼睛，解开衣襟，胸前一个青铜短匣中振振有声，如有活物跃跃而动一般。小道人伸手在匣上轻轻抚摸，过了一会儿，短匣方才平静下来。

那白虎正在潭边酣睡，忽然硕大的鼻头微微抽动了几下，微微睁开双目，显出红玛瑙一般剔透的两颗瞳孔。虎头抬起又放下，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鼻头抽动越来越猛烈，最终还是轻轻嘘了一口气，吹得潭中莲花一阵摇摆，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起身而去，虽然身躯硕大，但四个脚掌并未伸出爪子，如同四个白毛团一般，轻轻落地，连枯枝都未曾踩断一根。然而纵跃之间，后脚总是准确落在前脚印上，轻灵之间颇有雍容气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阿林在南山山林之中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他浑身套上了松油浸泡过的外衣，确保自己不留下一丝脚印和气味。每走数百步便从桦皮袋中掏出一小块物事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迅速离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口，离原炳等人布下的毒弩已经不远。他中指一扣，将一块物事顺着草丛根部贴地弹到远处毒弩旁边，然后将桦皮袋紧紧裹好，塞到怀中。四肢抱紧树干，不敢蹬踏树皮，腰腿部肌肉如活了一般，迅速蠕动，整个人如蛇一般轻轻地上了树杈。

过不多时，林中传来簌簌轻响，草丛之中钻出一只鹿头，面有三条白斑，左右打量，发现了阿林投下的最后一块物事，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叫，向那块物事踱去。阿林丝毫不敢放松，紧盯小鹿来路，果然草丛缓缓分开，现出一只硕大的雪白虎头！鼻翼翕张，双目中满是欣喜，如同见到美食的老饕一般。

这头小鹿并不是一般的鹿，而是苍岭之中独有的一种奇兽，面部有三条白斑，名为“闻时”，最是机警，极善趋吉避祸，其性也极为挑剔，非花露不饮，非珍果不食，虽然只有小鹿大小，然而长年饮食洁净珍奇，因此肉质极为鲜美，更有奇香。苍岭之中但凡食肉者，无论人兽均对其垂涎三尺。然而此兽极为机警，往往洞察危机，提前逃去，快若流星一般。这闻时是阿林年初于山中偶然发现，尾随摸清了巢穴所在，正在这南山不远处。阿林摸到闻时巢穴附近，沿路投下从王长老手中借来的白松露碎屑，能得长老收藏，必是山货中的精品。此时已是深秋，山中凋敝，闻时虽有过冬存粮，却也架不住口腹之欲，从巢里寻了出来。阿林一路撒着白松露，终于把那闻时引到南山虎潭前绕了一圈，那白虎闻到闻时身上香气，终于按耐不住，当了一回黄雀。

南山白虎本是天生异种，生而毛色白如瑞雪，色泽与这苍岭格格不入，行走山林之中犹如深夜举火，静室鸣钟一般，面对强敌，难以躲藏，往往只有死战一途，因此这白虎自幼年起，便已习惯了搏杀征战。能在这猛兽群集的苍岭中生存下来，这头白虎不知经历了多少争斗杀伐，凶猛狡诈堪称兽中之王。原本以这白虎之能，只要亮出虎威，杀气一出，那闻时只能魂飞丧胆，俯首就死，但也必然身躯僵硬，血流迟钝，甚而至于屎尿齐流也说不定。这白虎舍不得这一身好肉平白糟践，因此悄悄尾随闻时而来，慢慢接近，务求一击而中，吞这香喷喷一身活肉。幸而闻时被白松露晃花了眼，居然没有发现身后尾随的庞然巨兽。而白虎也只贪这口腹之欲，居然离了自己老巢，走到了原炳布下的毒弩阵中。此计虽然简单，但以常人之行动笨拙，在发现闻时之前便会惊动它，更不要说在白虎的尾行之下避免暴露，还要暗藏在林中行动而不被原炳三人发现，何其艰难。因此在安平寨中，此计只有轻捷迅速，耳目鼻窍之灵敏远超常人的阿林使得出来。

闻时身形轻巧，并不足矣触发毒弩机扣，片刻之间已经将毒弩阵中的白松露吃了一大半，白虎距它已经不足两丈，这种距离对白虎来说，已经是瞬息可至。它的长爪慢慢从足掌肉球中伸出，长达尺许，满嘴尖牙龇出唇外，面容猛恶，全身已弯曲如满月一般，肌肉紧绷，只待扑出，那闻时便会命丧当场。

就在此时，阿林躲在树丛之中，轻轻摘下射虎弓，将箭囊摆顺位置，取出三支箭，轻轻插在身前。深吸一口气，加速运转炼体诀，慢慢拉开大弓，嗖嗖嗖连珠三箭，射的却不是白虎，而是弩阵旁边树上，一脸愕然的原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