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归

在一片无边无际仿佛永恒的黑暗之中，四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端坐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回荡在这一片黑暗中，如同天风鼓荡。他们在天地开辟之时，便已存在，他们的存在与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他们围坐在一大块石台周围，石台上却是一片漆黑，空空如也。

恍然之间，石台上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这光芒微微闪烁，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这黑暗压死，却倔强地不肯熄灭，顽强地与黑暗抗争着。慢慢的，更多的光芒出现，有的只是微弱的一个小点，有的却明亮刺目如同太阳，有的如流星一般在石台上一闪而逝，有的猛然炸裂开来，如烟花般绚烂美丽。最终，无数的光芒被点亮在石台之上来回冲撞奔走，交相辉映，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壮美华彩，尽情的将自己绽放燃烧。

然而无论多么强烈的光芒，都无法刺破石台周围的黑暗，四个高大的黑影仍然端坐在暗处，石台上的光芒虽然绚丽，却无法照亮他们一丝一毫。他们也不发一语，石台上的景象，看来也不能让他们有丝毫兴趣。

“咦？”黑暗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这是一个身影的疑问。其他三个黑影似乎终于将注意力移动到了石台上，他们看到的，是一颗暗淡的红色星辰，好像偏离了一点点轨迹。但它的光芒有气无力，似乎随时可能会熄灭。看到这颗半死不活的星辰，其他三个黑影好像发出了一声嗤笑，闭上了眼睛，不再关心。

发出疑问的黑影似乎有点无奈，他摇了摇巨大的头颅，“这一劫也好无聊啊。”

阿林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天光，观察周围的情景。边观察边喃喃自语：我是谁？我在哪儿？看着简陋木屋中梁上悬挂的兽皮，身边墙上挂着的猎弓，茅草席中藏着的铜环猎刀，厚实的鹿皮被子。逐渐明白过来，“我是阿林，我在苍岭安平寨。”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十年，阿林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然而有时还是会想到过去的日子。他就是遭遇了车祸的周可，失去意识后，醒来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出现在苍岭森林中，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少年，被安平寨中的老猎人捡回寨里。因为是林子里捡来的，所以大家叫他阿林。老猎人在八年前的一次出猎中，中了狼毒去世了。寨子中生活不易，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当然生活的很艰难，有那刻薄的人便一口一个“野种”地叫着，阿林倒也不恼，活都快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别人的侮辱？

在王猎头，就是守山哥的爷爷的庇护下，守着老猎人教的炼体诀和留下的木屋活到现在。这十年中，阿林每次醒来，都希望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可惜每次醒来，自己都仍然会出现在这间简陋的木屋中。他也只好麻木地修炼，出猎，换取粮食，睡觉。有时他在想，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穿越，可能要以死亡为终结。但每次当他把猎刀放上咽喉，却依然感到深深的恐惧。自己在这里已经过了十年，那自己原来的身体呢？是不是也过了十年？甚至更久？会不会已经化为了一捧骨灰？所以，虽然无聊，他仍然活着。

阿林坐起来，在床边的一个木香炉里面，点燃一支铁线草。双腿盘起，搭了个五心向天的架子，双手之间，搭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砂岩。他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一股股血液经过心脏的加速，飞快地流动到头脑、四肢，他的皮肤逐渐变红，肌肉隆起，虽然并不是非常粗壮，却充满了爆发力的美感。渐渐地，他又听到了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他轻喝一声，双手用力，砂岩被拍成了碎石。扭头看了看铁线草，已经烧掉了一半。不由得点点头，露出高兴的神色。

炼体诀在这十年中，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无论行动坐卧都在自动运转。而每天早上起床之后，他都会进行一次炼体诀蓄力训练。刚开始达到蓄力极限，需要两柱香的时间，现在已经只需要半柱香。虽说仍然不能投入实战，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阿林从床上爬起来，一头扎到木盆里面，冰凉的山泉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抬起头，用麻布巾使劲揉干脑袋上的水。开门走出去。

晌午的安平寨平静又安详，主妇们在自己院门前收拾猎物，剥皮、卸肉，准备午饭，男人们则在修理弓箭和猎叉，小孩子们满身泥土地跑来跑去，远处练武场上，传来少年们的呼喝之声。村里的铁匠张大叔把一把烧红的铁剑从砧子上钳起来，一把插到水槽里，看到阿林：“小子，干得不错啊。”阿林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阿林在回到寨子后，立刻向长老上交了取得的蛇牙、毒囊、蛇珠，对长老们汇报说两头巨兽相斗，两败俱伤，共同毙命。第二天清晨，寨中长老组织猎队沿着阿林的逃跑途径，用了四天时间才祛除剩余瘴气，深入桃花谷，找到了蛇窟洞口的战场，带回了巨蟒的尸体。让人惊讶的是，人熊的尸体消失了，只有一滩深黑色的血迹和几缕棕黄混杂着暗红的长毛。若不是那块平底上巨蟒尸身砸出的巨坑，地面上龟裂的足印，石缝旁的利爪印记，阿林还真得费力解释一番。长老们商量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人熊并未死透，应该是蛇毒发作导致人熊失去知觉，因此阿林才得以幸存，还大大咧咧地取了蛇牙毒囊回来。

这个结论让阿林很不以为然，但是他又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将人熊斩死，只好作罢。即便如此，阿林在寨子里还是有了一点点威望。以前的阿林，虽然是一名优秀的斥候，但大家对他也不过是信任而已，并不是十分重视。因为虽然优秀的斥候可以找到猎物，但是要征服那些强大的凶兽，必须要依靠功力高深的嫡系血脉，而阿林，毕竟是一个只学过炼体诀的外人。安平寨猎户出身前朝官宦、边军，对血统非常重视，守山哥的爷爷虽然是王氏族长，但对阿林却也不能过多帮助，否则就是坏了规矩。现在的阿林，经过这一场为了寨子以身为饵，出生入死的经历，让大家对他略微亲近了一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寨子去玩命的，也不是每个人这么玩命还能回来的。而在阿林看来，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不喜欢玩命，但他不能让守山哥为难。

阿林拖拉着草鞋，晃悠到了练武场边上，练武场是一块方圆五丈的空地，在这深山之中，挖掘这样一块空地颇为不易。场中十几名少年正在练武，打的是最为简单的杀敌拳，也是前朝边军最为基础的拳法，虽说年纪尚小，呼喝之间却也虎虎生威。场边兵器架上，竖着猎叉弓箭、长枪大戟、盾牌陌刀之类的各种武器。虽说很多武器在山林之中根本用不到，但寨中大多数人都是军户出身，家传武学都在这些武器上，不能断了传承。所以这兵器架虽然简陋，但各种武器居然还算齐全。

陌刀却只有一把，寨中不能炼铁，这是用十三张虎皮，三十四棵老参，向不同的行商换来了一百六十斤精钢，以及一酒杯的玄铁，再加上寨中秘藏的一块神秘金属，由当时的张氏长老带着寨中好几名铁匠再锻打一年重铸而成的，长一丈二，重三百二十四斤，虽然看起来只比当年军中制式陌刀长大一半，却要重出近乎十倍。可以说是寨子里最昂贵的武器。陌刀刀法简单，无非是提拦劈刺，家家户户的猎人都会，但这把陌刀却无人能使。皇猎虽然可以使用这把刀，但陌刀最为强悍的地方在于可以组成刀阵，若在战场之上形成刀阵，可以说是无坚不摧。然而在这深山老林里面，一把陌刀，反而显得过于笨重了。索性这位张长老本就是为了激励后辈才打造这把刀的，一直放在演武场上，孩子们看着，也心气高些。

“阿林！阿林！守山哥叫你去祖先堂。”一名小孩子光着脚朝阿林边跑边喊，身后跟了一群哄闹的小孩。转眼之间把阿林围在中间，“阿林阿林，那头人熊真的有两丈高吗？”“阿林阿林，什么时候去帮我摘果子啊。”......

阿林被围在中间，感觉哭笑不得。寨子里规矩大，小孩子们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没大没小。不过阿林也不生气，再过两三年，这群小孩子便要开始习武识字，就不能这样随意嬉闹了。

匆匆告别了小孩子们，阿林绕过练武场，顺着一道石阶向寨后走去。安平寨倚山而建，寨后便是一座险峻孤峰，这座孤峰名叫将印山，地势险峻，高耸挺拔，四面皆是峭壁，上山唯有寨中一条小路可走，若想从山后绕上封顶，除非长着翅膀。阿林顺着寨后的一条石阶小道，缓缓向上攀爬，石阶越来越窄，地势越来越高。只听得耳边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中湿气越来越重，拐过一道山角，便看到了那道巨大的瀑布。

在将印山靠向安平寨的这道峭壁中部，有一座天然形成的断崖，断崖上被人平整修理，建了一片场地，寨中长老商议事务，都在这场地上进行，因此大家都管这里叫议事台，议事台正中是一座刀痕斑驳的巨大石质香炉。靠着山壁有一座砖瓦结构的祠堂，祠堂古旧斑驳，墙体上布满青苔藤萝，门上挂了一块匾额，上书“祖先堂”。向崖下看去，便是整座安平寨，连同寨子周边山岭林地，尽收眼底，刚才通知阿林的几名小孩子，还在练武场上玩耍，一本正经地打拳。

祖先堂前空地的石凳上，坐了四位老者，便是寨中四位长老。十数名中年男子在老者背后垂手而立，这是寨中的诸位猎头。空地正中站着一位少年，这位少年面容瘦削，双唇奇薄，身背猎弓，背负料袋，腰跨猎刀，紧扎绑腿，满身风尘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