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再继续说下去吗?”宫明淡淡看着她,莹润而干净的指甲有节奏的敲着红木茶几。
红木厚实而珍贵,伴着那浅浅的敲打,发出悉悉索索的闷声,但每一个声音,听到骆尘鸢耳朵里,都显得那么刺耳,令她恍惚又令她不得不从一时的走神中,冷静下来,“吕公子,农执事一职与落雁山众佃户关系甚大,我一小女子,实在不堪当此重任,况且农执事一职,时刻要呆在田间地头,与百姓们沟通劳作,实在不是我这待字闺中的女子能干得了。况且倘若外人知晓,吕公子任用一女子为农执事,难道不会耻笑吕公子旗下无才,竟任用一****执事,往日公子行商生意,难免会被人耻笑了去。还望吕公子能够再考虑一下。”
宫明墨眸微眯,深潭之中,游移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宛若夜明珠下的雪刃,反射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泽,却暗藏着刀刃一样的危险,他轻抬手,骆尘鸢手中的杯盏便轻易滑落到他掌心,轻放下,带着抹嘲讽的口吻,冷笑道,“****之由?嗤……”他轻笑,“骆姑娘这番见解恐怕非一简单****能够说出来的吧?骆家之势,久积多年,骆如海行商大半生,圆滑如蛟,但想必却还没有本事能够生出你这般事事花样百出,见解新奇独特的怪女儿吧?”
他缓缓起身,轻跺着步子走到骆尘鸢面前,丝毫不掩全身的凌厉与跋扈之气,空气顿时变得低冷几分,他深眯着双眼,微倾上身,如冰刻般的薄唇,轻贴她耳际,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吹拂看着骆尘鸢,“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骆家十一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
骆尘鸢心中俱震,僵着身子立在原地,流墨样的瞳眸此刻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知道自己要谨慎,不可露出马脚,尽管极度的努力让自己去融入周围的环境,但那只是她借着幌子迷惑粗心村民及其他人的拙计,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无论再怎么去装,去谨慎,她都不能躲过那些心思缜密人的眼,更何况……现实的种种,不得不逼着她为求自救、自保,而铤而走险。
关于她到底是谁,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一个永远秘密。一个谁也无法猜解的密码。
“真正的骆尘鸢不是你这般刚毅固执,而是一个优柔寡断久居深闺,不知天高地远的女子;真正的骆尘鸢,不是你这般热情精明,自从她生下来,就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女子,不屑于家产争斗,而险些身无分文的被扫地出门,幸得骆家老管家照应着,勉强分得几片薄地;真正的骆尘鸢更不是你这般能够有出不尽的新说法,使不出的大胆子,不能忍受半分欺负。她性情孤傲,十余年仿若一个哑人一般,连后院的丫鬟都能轻易欺侮到她头上,苛责她,她为何一直到今日才懂反抗?”
骆尘鸢心头巨颤,她唯一笃定的便是这具身体就是那骆十一的,握紧拳头,尽量不让发自心底的寒意泄露到语气中,淡淡吐出,“能挣则挣,不能,则顺。当我有机会能够重新活一次,我为何不好好把握?”
一个十余年仿若哑人般的清高女子,与如今她努力生活,为了活下去,努力打拼的女子,纵然有天壤之别又如何?她之前之所以不变,是因为改变不了,如今她变了,那是因为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她重新把握了,又怎样?
宫明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眸中的讥诮之意,却无丝毫减少,缓缓的气息依旧游离于耳旁,“骆姑娘该不会没听说过一个俗语吧,那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字字紧咬,如珠玑一般,沉重而悦耳的缓缓吐出。
骆尘鸢纤睫微颤,神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有许多事情可以让她动情绪,让她变脸且不知所措,那是因为她有所求,事且有所变。
但有些事情却偏偏不能让她有丝毫犹疑与波澜,那是因为事已如此,除非天力,人绝不能撼动,比如她的穿越。
宫明看着她,良久,薄唇勾起玩味的轻笑,挑起的剑眉虽冷峻而坚定,深眸里却已暗水微澜,幽潭深处,已有暗漩涌动,“骆姑娘可闻过‘东陆’一词?”他不耐,重新酌了一壶清茶,而后缓缓抿着,那幽潭的微波,伴着杯盏中曼妙旋转的嫩绿茶叶,而平息下来。
骆尘鸢微蹙眉头,但却不置一词。他狡如狐狸一般,那么她就得像那灰黑的刺猬一样,能够将自己伪装在满身是刺的皮囊下,就不会轻易的探出头来。
她知道,关于这一件事上,无论如何,只要微露破绽,将永远置于被屠戮的被动形势上。
“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宫明淡然疏离的声音再次想起,那双因深眯而显狭长的墨瞳,看起来却如十一月尾的弯月一般,那般姣好,那般皓洁,“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能证明了吗?”笑靥如刀,锐利不可漠视。
骆尘鸢看着那姣好如月的微笑,脊背后的层衣已冷汗湿透。宽大的袖袍下,她双拳紧握,樱红饱满的唇,此刻因强压的心跳而呈现丝绛紫色。
“骆伯你知道吧?”宫明双目紧锁着她,见她面色稍有一诧,续又嗤笑一声道,“骆姑娘怎么会不知道呢?骆姑娘自小全仰仗着这位老管家的照顾,怎能不认识?”
骆尘鸢垂下眸子,浓密如织的长睫微微敛住那乌玉瞳眸里掀起的狂澜巨浪,忍着内心的惊惧和压力,漠然回道,“自然知道。”
“那骆姑娘知不知道骆伯因为执意反对骆家分家产,要死守骆老爷遗嘱,而被逐出骆家,年老无依,只得来投奔小主骆姑娘一事?”他轻描淡些的问道。
骆尘鸢握拳,坚硬的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钻心的疼痛,让勉强稳住因惊颤而有些木掉的身子,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也并不希望如此。骆伯呆在福都,比跟着我强。”
宫明展颜,“这话倒说得很像你原有的风格。昔日你被提前逐出骆家,据说是因为两件事,一件事就是骆伯为拒绝叶家的退婚,而替你上门哀求叶陌尘,请他不要退婚;第二件事就是你使他要去回属于你母亲的遗物,遭拒惹怒了骆大少爷,骆伯因熟知骆老爷身家与生意,才勉强没有被赶出。此人极为忠心厚道,对你也算不错,知道你日子贫苦,特地来帮你打理。着实不枉你昔日一怒之下,跑到叶家阻止他替你求情,而受到叶陌尘的羞辱啊!”
骆尘鸢一怔,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颤,原来原主竟还有这么好的一个仆人,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却成为她如今身份的最大威胁。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她倏然抬起头,看着宫明,“你……你让青松和吕老三去衙门接的人是谁?”
宫明微笑着看她,不答反问,“你以为呢?”他微有疲惫的垂下俊眼,似有似无的仿佛轻叹一声,“你何必如此紧张?无论如何,你都是骆尘鸢不是吗?我只是不过……”
“骆伯在哪里?”骆尘鸢无奈一笑,如果宫明拿骆伯来威胁她,那么不管她将说什么,都没有用,该来的已经来了,她不想躲,也躲不过,既如此,还不如坦然面对,况且……她还有很多借口可以解释她如今的变化,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宫明深望她一眼,含在齿间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轻声击掌,向外面轻唤一声,“来人,让青松带人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