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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夏
16岁,侯广岩都快记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浔可然,就好像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浔云洁一样。
那个鼻涕虫,喧班,从来不离开云洁身边的死丫头,比自己会背诗会背公式,还动不动就哭,每次和她吵架,小鼻涕虫吵赢了侯广岩不爽,她吵输了就哭,哭了云洁就一个劲的哄她护着她,侯广岩于是更不爽。
那一天,三个人从实验楼跑出来,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侯广岩站在姐妹俩身后说,“你妹妹真恶心,鼻涕眼泪就没停过。”
浔云洁转过身,一拳揍在他脸上。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歪倒在地上的侯广岩,表情冷冷地皱着眉,一言不发。
旋即拉着妹妹转身走了。
在两个星期的形同陌路后,侯广岩还是投降了,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够了糖果,敲浔家门的时候,心情忐忑不已。
打开门的是个子比自己小一个头的浔可然,小丫头闪亮的眼珠子眨了眨,扭头就对屋里喊:“姐姐猴子哥哥来道歉了”
侯广岩吓得差点把怀里的糖都给扔了,急吼吼地喊:“谁说我是来道歉的我是来慰问”
可可看了看他怀里那一大包糖,扭头又喊,“姐姐猴子哥哥考试又不及格了”
呸侯广岩想都没想在心里喷了一下口水,期中的成绩还没出来呢你凭什么说老子不及格只是有可能而已,有可能等、等等、
“你怎么知道的”也许小朋友有通灵能力
“给我糖我就告诉你。”可可伸手道。
侯广岩给的很不甘心,小小年纪就会索取,将来肯定对社会没有贡献精神。
都不记得自己买糖本来就是要给这个丫头的。
可可接过满满当当的大白兔奶糖水果糖还有些没见过的棒棒糖,才笑嘻嘻地回答他,“考试只有及格或不及格,猴子哥哥,不及格的可能比较大。”
侯广岩呸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眼前很黑暗,好失败好失败好失败
“你到我家来装痴呆吗”浔云洁穿着妈妈的碎花围裙,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水果刀,微笑着说。
侯广岩看着反光的水果刀在云洁手里转啊转啊“窝窝窝是来道歉的。”
镇定,好汉不怕水果刀侯广岩在心中默念。
浔云洁不知为什么对他这样唯唯诺诺的表情反而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厨房拿碗和勺子。
侯广岩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穿着围裙,突然有种温馨的错觉,将来,下班回来会看到这个女人也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为自己做饭烧菜的模
“哇”可然突然爬上侯广岩的大腿,吓了他一跳,只见小朋友左摸摸又爬爬,不知道在干什么。
“浔可然”姐姐威严的声音和银耳汤的香味一同从厨房飘过来,“你又吃糖牙都蛀光光”说着一把抢过她嘴里的大号水果棒棒糖,可可一阵哭闹,侯广岩看着她对云洁又跳又叫了一阵,最终还是被没收了身上所有的糖去。突然觉得有个姐姐管教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云洁回头看了他一眼,“银耳羹给你吃的,吃完了快回去等你的不及格通知吧”说完就回厨房去了。
小可然的哭声随着云洁消失在视线里戛然而止,转身走到广岩身旁,表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伸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两根棒棒糖,颠儿颠儿地走了。
“诶你什么时候藏的”广岩很惊奇,继而愣住,这小妮子,明明在我身上藏了糖,居然还刚才哭成那么惨痛可怜的模样。真是等等,你丫的,平时被我欺负的哭都是假的吧
浔可然,十一岁,回头,对侯广岩眯眼一笑,露出“你才发现啊难怪老是不及格哟”的表情。
侯广岩嘴角抽搐了两下。
2013年夏末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满身血的尸体动了一下,我立刻觉得灵魂有点漂移离开身体了”白翎一手拿着冰啤,手舞足蹈地演示当时被吓得僵尸化的表情,一行人都哄笑他胆小如鼠。
“说实话那时候是挺吓人的,浔姐她们都在隔壁,我就听到小白僵硬地指着地上那个尸体,发出一声清脆的尖叫”薛阳一边给徐婉莉倒茶,一边说。
“胡说我才没尖叫”白翎把冰啤往桌上一搁,“我我们警察邀功所以乱抓人,还拍着胸脯对检察官保证,犯人是被冤枉的。”小白说。
薛阳说了也来劲,“对对,我每次在警局看到那张全天下我最正确的脸都拳头痒痒”
所以后来浔可然的报告,让大缯一边拍桌子一边大笑。
有一小片随指甲,随着凶器深深扎进了受害人的伤口中,在医生清理伤口的时候被眼尖的浔可然喊停,叫记录员当场拍了下来然后取出,dna证明这片沾满了受害人血液的指甲片,属于嫌疑人。
律师转着圈子想找出点诡辩之词之时,嫌疑人却自己开口:“有什么办法可以少判点”
大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想到受害人差一步之遥就跨入另一个世界,唏嘘不已。
“说真的,”婉丽戳着鸡块,“命运有时候真的就是命运,如果那一瞬间不是白翎看到他动了一下,现在他也就成了家里人的回忆,而不是天天晒着太阳享受劫后余生啊~”
“劫后余生,我们每天都在享受有木有”王国笑言,引得大家哄堂一笑,纷纷开始举杯庆祝。
大缯扭头看到可可用手轻抚玻璃杯边缘,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知道可可那一丁点反常的细微情绪肯定和上午那个奇怪的男人有关,但他又不能直接问。
路灯照耀着昏暗的小路,可可低着头慢慢走着,这几天接连不断地梦到过去的事情,小时候的回忆像老师上课放的幻灯片一样,彻夜彻夜在梦中让人徘徊。姐姐和那个人的认识、熟悉、打闹、直到三个人都长大,渐渐成了两个人,和多余的小可然。再接着一切戛然而止,梦醒来,可可看着天花板,有点希望永远不会醒来。
她知道送礼物的人是谁,多年不见,她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
“喂”大缯的声音让可可突然一醒。
什么
“我是说、阿哼、那个,没买什么好东西”大缯说着把头扭到一边,居然有点害羞。
“不用了,生日而已。”
“我又没说没买。”大缯语气突然凶了起来,“拿去。”
可可一时莫名地看着递来的行子,看了眼不敢直视她的大缯,接过来时就笑了,“周大缯,你害羞个什么劲啊、装青春期吗”
抗议的大缯在一旁嘀咕了几句,可可没有留意,她打开手里的盒子,看到立方体幸坠的项链。
“谢谢谢。”这下连收礼物的人,也害羞了起来。
一阵尴尬的静默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始告别。
“啊我该往那边走了,你”
“我没事,一点路而已,我自己走放心吧。”
“懊那那再见。”大缯大迈步离开。
“嗯”可可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家方向快步走。
万一被发现正在脸红是要丢人丢出人命来不可的两人想着一样的事儿大步逃离了对方。
但不长的一段路,可可走着走着,突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走过另一个路灯下的光圈时,她终于止步。
“有话说就出来,别鬼鬼祟祟的跟着我。”
男人的身影慢慢从转角走了出来,可可转过身,深呼吸,眼前的人,让回忆像波涛一样汹涌而至。
“早上就看到你了,侯广岩。”
淡淡的微笑出现在这个看起来略显苍老的男人脸上,“我打断了你们俩的好戏啊”
“有什么事”
“被人跟踪是不是挺刺激的”
“你小看我了,在太平间被人跟踪的时候才是刺激呢”
“哟哈哈哈,真难以把你和当年淌着鼻涕的小丫头联系起来。”侯广岩揶揄道,看对方毫无怒容,才明白,眼前这个从各方传言听说来的姑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人。
“刚才那位,不介绍一下”侯广岩带着戏谑的笑,问。
“你找我干嘛”可可直接扯开话题,对方也不追问,只是盯着可可。
“上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来着”侯广岩若无其事地走近。
“姐姐的葬礼上,你对我说,我不会原谅你。”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那些充满的恨难分的话,那时候混乱的大人拉扯的情景,和女孩瞪大了眼睛无以表述的痛苦,侯广岩,都记得。
葬礼那天是夏日滂沱大雨的天气,那时候浔可然就坐在角落里,身后窗外雨点不停敲击着玻璃的声音,与告别会场里窸窸窣窣人们说话的声音她一概都听不见,眼睛里只有不远处姐姐睡着的表情,那些大人说了些什么安慰的话,大脑一片空白,一点都记不起来,但侯广岩站在面前说的那句“我不会原谅你”让她整个人都一震。
“即使他们都说不是你的错,就算她,也会说你没做错什么,但我不会原谅你,你的任性,夺走了我唯一的唯一、的”浔可然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侯广岩。
逆光中他的眼睛深邃的黑,黑暗的见不到底,然后看着他被大人们强行拖走,一直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那一天,成了浔可然生命中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