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六章良药
不!
他用力搂住她,仿佛要揉入自己的胸中,“你的伤病……”
他哽咽了。
“无妨。”
仍是从容淡定的声调,她反手轻抚他的手背,软软痒痒,仍是冰凉的让他心惊——
“你要替我取药,也得狠狠击溃这些狄人,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啊……”
“你说的对。”
朱闻坐了下来,接过侍女递上的玉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眼角余光,仍见她一径浅笑着,笑看他进膳,那般温雅隽秀,仿佛灯下恒影,就此刻在他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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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凄凄,有人灯下对望,却也有人孤影残对。
萧策站在简易的城寨顶端,遥望着无尽苍穹。
北疆的天时并不好,浓云密布,飞沙走石便是一晚,但若逢上晴夜,那星辰却是比京城更要璀璨明净。
萧策一身常服,虽然满身战云风霜,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他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黑瞳宛如七彩锦墨,犀利中仍不失芝兰玉树的清俊。
好似被夜空中的云霾遮蔽,他眸中凝了一丝黯然与愁绪。
不远处,有狄人的坐骑在嘶鸣,暗夜中好似有人弹起了异域的圆弦,哀伤的曲调回旋低流,更添了他几分幽思。
这样的围困,已经过了五日。
居延并不是一个大的城镇,它仅仅是个御敌要地,平日里驻扎着百来个军士,在上次遭遇雪崩之后,朝廷迟迟拖延,这才重新补足了两倍的人数,却又多是新兵或是黜犯,实在不经什么用,若不是西宁兵府五万人及时来援,就地结起了营帐与木寨,只怕狄人的兵马就如同尖刀一般,从此地刺入了中原内腹。
想到此处,萧策双目神光凝发,想起不久前西宁兵府隐约传来的消息——
这五万人的调令,并非通过中枢内廷,而是盖了神宁长公主的私印,由密使送来。
神宁长公主的私印……
萧策想起那方寸许的小印,只刻了“春柳主人”四字,那么小巧玲珑,常在两人把玩时落入彼此襟怀之中,各自窘红了脸扎过头去……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强压住心中的剧痛,他默默念着印章上的号,仿佛那个魂牵梦萦之人还在眼前,巧笑嫣然,不染半点风尘。
她果然还是如先前那么聪慧无双,但为何还肯不念旧怨,及时伸出援手?
萧策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钝痛——即使两人已闹到刀剑相向,即使她已经从九重凤阙跌落尘埃,他一直是懂得她的。
即使看似冷然,她却一直心忧社稷,悯爱万民,这样的人,又怎会看着狄人入侵中原土地?!
他不由的打了寒战,胸口的钝痛却是更深了。
为何要走到这不可收拾的一步呢?
他仿佛是自问,又仿佛是问着那张虚幻中出现的绝美容颜。
这样的疑问,始终无解。
这世上之人,从不是纯粹而单面的,她胸怀万民,却不愿放弃摄政天下的权柄,就如同他,爱她深入骨髓,却不愿背弃身为臣子的忠直与操守。
他们两人,看似温文随和,认准之事,却是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也许,这宿命的悲剧,在那一刻就已经铸就。
萧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微寒造就的白雾,在这个暗夜,忽然觉得无比萧索,无比疲倦。
又是一场鏖战,又是漫长的守城,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站在他身畔,并肩携手。
再不会有人笑着替他铺平羊皮地图,歪着头打量着那些复杂的地名,再不会有人手腕高超的从各地调来粮草器物,让他在山穷水尽时眼前一亮……
付与知音的瑶琴,已经弦断尘封,这世上再无人倾听,无人相和。
这般的寂寞。
仿佛为了派遣这暗夜的幽静,他开始默默想起一些棘手之事——
狄人围而不走,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冲破这藩篱。
五万大军,虽然不少,却并不能完全击溃对手,接下需要的大量粮草军械,却根本无从着落。
已经五天了,京城定是收到了消息,西宁兵府离此地仅有一日半的路程,却至今不见半点援军,更不见粮草军械。
石秀!
他狠狠念着这个名字,五指用力成拳,却隐忍着不敲下去。
这个人,狡诈阴毒,却又彬彬有礼,宛如一条毒蛇,日夜盯着你的咽喉。
他要自己的命,这可以理解,可如此大局,真让狄人进入,却是整个神州万千庶民的灾劫!
为什么要如此?!
他不及细想,却听不远处有号声齐鸣,在暗夜中发出奇异凄凉的声响,顿时狄人阵营中好似煮沸的滚水一般,整个兴奋骚动起来。
这是……!
发觉这一情况,萧策凝神细听了一会号声——他与狄人长年对战,对此实在不陌生。
这居然是……大王亲至的号声!
萧策凝神望去,只见远处的荒野上烟尘逐渐遮蔽天日,马匹的轰鸣声渐渐连熟睡之人都惊醒起来。
“郡王爷?”
己方的将领被惊醒了,也跑了上来。
萧策的剑眉凝成一个川字,一字字说得非常清晰,“是狄人大王亲率援军而来。”
他再不看众人面如土色的惨相,决然拂袖下楼。
接过侍从递上的甲胄,明华光芒刺痛了众人的双目,也让他们从魂不守舍中醒悟过来——
“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死战而已。”
萧策的声音淡定宁静,那是超脱生死之外的豁然。
烟尘已经到了阵前,杀气与战意,弥漫在两方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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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九曲桥畔的新柳略见嫩芽,倒映在波光中潋滟。桥对面的木廊中,有宫女仍在熏香。纱衣低垂之下,却是昏昏欲睡了。
朱瑞端了一碗药,独自来到门前,轻敲两下,也不待人回答,便闪身而入。
宽大的床榻上,燮王朱炎正在安眠,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道:“是瑞儿……?”
朱瑞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父王,您先喝了这碗药。”
朱炎接过药碗,却仍有些昏昏然,他活动一下筋骨,很是满意自己的轻健有力,“喝了你的药,这些筋骨上的旧伤好了大半,却又染上了容易困倦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