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落定
朱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此亲手掷下燃烧的炭条了,耳边被油灼烧的痛楚惨号声已经听得麻木,再不能有丝毫动容。
日光投射在他肩背之上,汗水随着甲衣落下,风中的箭头让人闪不胜闪,他身上挂了几处轻彩,却根本不肯下城墙。
天色在他眼中几乎灿烂又逐渐黯淡,双手与双眼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在他身边活跃着的,同样投掷下火炭的却是大都是民间健汉。
有将士们数次前来请缨,他却拒绝了,一句“你们还有更大的用途”,让他们激动得虎目含泪,终究退了下去。
直到天边晚霞淡点,他这才歇了下手。
城下狄人的攻势仍在继续,但那般疾快凶狠的气势却已经不再有了。
他们也终不是钢铁之躯,久攻不下的沮丧,好似笼罩了全营。
终究到了这一步了吗……
朱闻凝视着远方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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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营帐中也有人在凝视着模糊的城头人影子。
终究到了这一步了吗……
金禅心下暗叹,回头看了一眼几案上又摧的加急军报,眼中闪过复杂之光——
再不能在此延误时间了!
攻城与居延,在他心中终究有了正常的衡量,他不甘的咬了咬干涩唇角,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将这股怨忿暂且放下,先去增援居延。
居延的朝廷守军,暂且由萧策统领……
萧策……
这个名字在他舌前轻吐,却带来非同一般的诡谲蛊惑。
朝廷柱石,天下名将。
若是他有朝一日,陨落在此,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若是居延这一要地再落入自己手中……
这样的****,简直想一想就让人心血激荡!
这样的机会,他会甘心放过吗?
金禅摇了摇头,他想起那道玉印所调,不多不少的五万人马,再想起石秀那永远得体的笑容,觉得心中一定——这两个人都想要你死,萧策,你还活得下去么?
这一番权衡后,他眼中的光芒化为决绝,最后之令终于出口——
“传令,停止攻城!全军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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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降,四野景色在风声与撕杀中逐渐黯淡下来。朱闻只觉得双臂简直已经不属于自己,再也抬不起半点。
就在这刻,以远处营帐为中心,仿佛有一阵无声的涟漪传来,令旗挥舞之后,号角低沉,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讯息。
涟漪逐渐化为怒涛,汹涌而来,攻城之兵渐渐停了下来。
最后一道云梯被掀翻在地,却无人留心去看,众人仔细观看着,却见狄人如潮水一般,缓缓后撤。
“狄人退兵了!”
这一声突兀而来,却都发自大家心中,夜色逐渐笼罩了城头,众人欢呼雷动,却都觉得身心疲惫,松懈之下,竟是懒洋洋再抽不出一丝力气。
“终于退兵了!”
“这简直象是在做梦……!”
无数人喜极而泣,兵器落地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
众人精疲力竭的就地瘫倒,铁甲被剥下朝天空掷去,夜风吹得人脸刺疼,很多人却不管不顾的昏昏欲睡了。
有人在呜咽,更多的却是民夫们哈哈嬉笑的声音——他们是再单纯不过的人,觉得烦恼尽去,不免又开始左右八卦起亲邻老少了。
朱闻仍是静静伫立在城楼上,任由夜凉浸染,他的眼在暗处熠熠有神。
他的手握住城砖,深深嵌入半截,显示了心胸的不平静。
终于……守住了!
面对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他毫无惧怕,但这一次,却是最难最险的一次。
他要最大限度的保护兵力,让大部分不曾习军的民人参与守城,这样捉襟见肘的状况,就好似高手过招绑了一只手,实在让人后怕又懊恼。
但终于还是守住了,狄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金禅……你终于还是忍痛选择了居延,这份魄力与决断,实在让人佩服。
他的眼望向远方——那里是眼所不能及的居延,一个小小的前哨驿所,他与她,最初相遇之地。
那仿佛是宿命在翩跹旋舞,风起雪落之时,便铸就良缘……他眯起眼,满心里都是甜暖——这几天已到极限的疲累好似不翼而飞了。
残金暮光照耀在他身上,微微暖意让人醺然,满身的疲倦让骨头缝隙中都透出酥麻,很想就此倒地,不管不顾的酣眠。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不顾满身已到极限的疲累,缓缓的走下城——
接下来,养精蓄锐的兵力,便要派上用场了。
他想起宫中安睡的佳人,心中一阵柔意,纵马加快了步伐。
回夜宫中再无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有靡乐之音,原本残存的几位姬妾都已经在变乱前妥善安置了出去——都是其他勋贵所馈之人,朱闻赐以重金,都送了出去。
正是掌灯时分,一片静谧,朱闻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几个宫人,勾檐重重之中更觉萧瑟朦胧。
直到他走到正殿西侧——
那一片橘黄的灯光从窗纱中透出,宁馨温暖,仿若梦中,他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正要叩门,却听支呀一声,门扉开启了。
疏真着一袭紫色蔷薇纹缎衣,正站在门槛前笑盈盈看着他——
“你回来啦……”
如花的笑靥,瞬间美不胜收,暖意化为晕眩,直冲他脑海。
“我回来了。”
他低声重复着,上前携了她的手。
“你也饿了吧,快进来用膳……”
她浅笑嫣然,仿佛有些羞意,在朦胧烛光下侧前入内,“今日有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你先进一碗去去乏……”
好似是****与归来的夫君……
恍惚间,他如此想着,面上笑意越发加深。
疏真见他没跟上来,不由回身去看,嗔道:“你发呆做什么?”
“啊?!”
他这才恍若醒觉,连忙快步跟上,两道身影逐渐并排。
偷偷的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感觉一片冰凉,正惊觉不对,却见她又开始不断咳嗽,朱闻又惊又痛,“你不该站在门口等我!”
“无妨……”
她仍在笑着,以娟巾擦了擦唇角,随即看了一眼绢巾中央,飞快的收入袖中。
他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只觉得灯下身影,寥淡得几乎要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