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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纲运法完全是从林延潮袖中而出的。
但现在李汝华必须把它变成自己的意思:“不错,此法法自唐时名相刘晏。”
一旁莫仰之道:“莫非就是三字经里那个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身幼,身已仕的刘晏。”
李汝华点点头笑着道:“莫大人一定知道当时典故了。”
莫仰之道:“吾试言之,当年唐朝在安史之乱,国库空虚,急需两淮盐法充实,怎奈盐法败坏。”
“当时朝廷既是从盐民手中购盐又是销盐,采用官购官销之法,然后刘晏以借商销盐,将利分于商人,而后其盐政沿用至今。”
林延潮以现代人的观点看来这刘晏改革盐法的办法,就是原来朝廷垄断了盐业的购买以及销售所有部分。
然后刘晏将销售,也就是销盐的部分分包给商人,等于今日朝廷作为批发商供应商,专门从盐民手里收购再提供食盐,然后由商人作为经销商,负责运输销售。
换句话来说,就是朝廷控制了上游,商人控制下游,如此盐法一改,天下皆称其便。
梅老爷子将纸片放在了一旁,梅大公子接过看过,但见他脸上流露出一股压抑住的喜色随意又恢复了平静,梅侃则看了则十分平静。
梅老爷子当即笑着道:“人老了,眼睛也花了,一时也看不明白了,堂儿你怎么看?”
梅大公子道:“爹爹,此事孩儿看是有好的,以往盐法确实有弊端,随便一个小商人即可拿着盐引出入盐场,如此容易造成私盐的泛滥。若是将行盐之商家皆名列纲上,并且子孙永继,规定何人取盐,何人不准取,那么盐课之事必然得以井井有条。”
梅老爷子摇头道:“不妥,此举如同将那些小盐商都踢出局了,他们岂肯干休,同时贩卖私盐的人,也怎么肯将盐业让与我们这些盐商。”
林延潮点点头这才是高明的商人,旁人看到机遇,人家看到风险。
梅大公子眼中有几分焦急地,但他知道在外人面前,一定要与父亲保持一致,不可让人看出分歧来。
林延潮不会吭声,这话要让李汝华来说。
但见李汝华与莫仰之对视一眼,莫仰之道:“本官与按院商议过了,朝廷会在各处要津加派官兵缉查私盐。”
梅老爷子等人都不说话,言下之意很显然,朝廷打出稽查私盐一百多年了,到了现在也没半点效果,两淮走私私盐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方。
李汝华道:“私盐的事,朝廷是屡禁不止,既然如此本官也给你们一句话,若是此法可行,朝廷会将缉私之权下放给盐商。”
李汝华说到这里,言语里有几分没底气。
梅老爷子几人久经商场哪听不出来,于是都不接话。李汝华无计可施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知道这时候当他出面了:“我虽是致仕官员,但盐业的事还算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
“总而言之一句话,盐不复入官仓,任由商人自行买补,只要各纲盐商能够足额缴纳盐课,并善待盐民灶民,那么朝廷绝不干涉。”
听了林延潮这话,梅老爷子,梅大公子,梅侃三人都是微微点头。
梅老爷子笑着道:“有部堂大人这句话,老朽也就放心了。老朽这就回盐商总会与马会长,吴会长他们商议此事。”
李汝华点点头道:“若是梅家能促成此事,那么朝廷必不忘梅家的功劳。”
说完梅家三人告辞了。
李汝华脸上则还是忧心忡忡,向林延潮道:“部堂大人,这等于将销盐之事完全交给盐商,以后两淮盐民唯盐商为衣食父母,眼底哪里还有朝廷,还有盐商可以自行缉私,这公器若授于盐商,将来后果如何实在不堪设想。这权易放,收则难啊。”
林延潮道:“茂夫所虑不无道理,但刘晏曾有一句名言是,论大计者,固不可计小费。眼下我等当务之急,乃是将两淮一年六十八万两的盐课上缴朝廷给,同时给予开中边商的盐引兑换,此为重,其余皆为轻。”
莫仰之也是道:“在下也同意部堂大人这句话,这些盐商再怎么不好,但朝廷这每年六十八两的盐课都是出在他们身上,至于那些私盐贩子才是我等的大敌。部堂大人定这纲运法,就是联合这些盐商,将那些私盐贩子赶出了两淮。”
李汝华听了莫仰之这句话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既是部堂大人有此方略,在下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了,但怕只怕我们与盐商议定了,皇上那边又是不许。”
莫仰之笑着道:“按院多虑了,部堂大人为陛下近臣多年,若说是揣摩圣意,朝堂没几个人在他之上。”
李汝华闻言安心了不少,他身为巡盐御史就怕的就是自己的决定,得不了朝廷的支持。
林延潮也是看了莫仰之一眼心想,此人很是上道。
莫仰之又道:“部堂大人之法定是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两淮盐法积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白,为何要在淮南先行,而不是两淮皆行。如此不是饭分两口吃,在下愚钝还请部堂大人给解惑。”
林延潮笑了笑,他这点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
这纲运法是以李汝华的名义上奏朝廷的,如果让他得了全效,难保他以后吃干抹尽忘了衣食父母,所以必须留下一个手尾在那边。
对于梅家而言也是这样,两淮盐税,我先拿出一半来把这个蛋糕分了,剩下一半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是不会放出来的。
但见林延潮道:“莫兄言之有理,但我何尝不想得以全功呢?但是贸然提出改革两淮盐政,实在是兹事体大,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那边一定会点头。所以此法先在淮南试之,若是两三年内实有成效,那么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听了林延潮此言,李汝华,莫仰之都露出佩服的神色,一并道:“部堂大人料事周密,深思熟虑,在下佩服之至。”
林延潮点点头道:“其实朝廷将权力下放,也是不得已之举。若是到了将来有一日政治清明,普通百姓的冤情随时可以抵至检察官员的案头,或者昨日发生的事,到了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天子也是知悉,那么这些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又哪里去遁形呢。”
李汝华,莫仰之都是笑了笑,心想林延潮说的怎么可能。
林延潮继续道:“大盐商囤积盐引,有多少兑多少,致使边商无力兑盐,而盐场官员又哪个不通私盐贩子,故而当今盐法败坏都是官商勾结之故。”
“所以要说治吏,以现在手段是治不了。既是治不了,那么该放的就放,该舍的就舍。”
用现在的话说,如果说刘晏治理盐政是我生产你销售,那么纲运法就是彻底直营改加盟。
这时候衙门通传是张泰征,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都是到了,林延潮点点头,当即见了他们。
之前林延潮有将他的盐法与张泰征透了风声,现在他与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一并前来就是商议最后的细节,细节就是他们山西的盐商能在这十纲之中占多大的份额。
扬州城里,梅家的府邸里。
梅老爷子,两个儿子也正在商议。
梅老爷子向梅堂,梅侃问道:“你们看这盐法在朝廷有无同意的可能?”
梅堂道:“若是李巡按提的,那么一成也没有,但若是林部堂提的那么就有七八成。”
“这么高吗?你有什么理由?”
梅堂道:“爹,别忘了林部堂是天子的近臣,申吴县的门生,什么条陈能过不能过,他心底一定会有个数。至于户部那边,他的门生郭正域,就在户部里任郎中,朝堂科道里也有他不少同乡,同年任职。”
“所以李汝华说话的分量,怎及林部堂十分之一。”
梅老爷子点点头,然后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仍有些担心。你看这认领窝本,我们两淮盐商有多少财力就摆在朝廷面前了。自古以来朝廷当我这些商人就是养肥再杀的猪。平日咱们掖着藏着,闷声发大财就好了,这一下摆到了明面上,朝廷以后缺钱恐怕第一个会想到我们啊。”
梅堂,梅侃对视一眼,梅侃道:“爹你多虑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吴家之前不是向朝廷捐输二十万两,还被天子嘉奖吗,还赐了吴家数名中书舍人?难道爹也不想如吴家风风光光的直接站到台面前,受到世人敬仰吗?”
梅老爷子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等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
梅侃焦急地道:“爹固然是小心谨慎,但这纲运法一旦在朝廷那边通过,难保没有其他的盐商会认领窝本,只要他们一认领窝本,以后两淮盐业就是他们说的算,哪里有我们梅家的地方,难道爹让儿子们去走私盐?”
“二弟怎么如此与爹说话,”梅堂斥了一句,然后道,“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我们梅家要介入纲运法,那么还要看林部堂的将来。”
“此事不是你们一直在办吗?”
梅堂道:“爹,你看林部堂如何?”
梅老爷子点点头道:“你倒是来问我,他与其他官员不一样,当初我问他盐法有无积弊。他不肯说但今日却一下子抛出这纲运法来,可见他是有深思熟虑过的,此人厉害啊!”
梅堂道:“是啊,儿子不如爹如此有识人之明,但儿子懂得看此人背景。官场上官员升迁要看靠山的,官员的背景是尚书,那么将来任侍郎已是到头了。背景若是侍郎,那么最多只是一个寺卿而已。”
“”而林部堂是申吴县一手提携起来的。申吴县是首辅,他提携的人,将来会是如何?林部堂入阁尚且不说,但再晋一步是迟早的事,到时若是他在朝十年,我们两淮盐商就要仰仗他十年,若在位三十年,就可以仰仗他一辈子了。”
这时梅侃笑了笑道:“大哥,其实你没有说到点子上。爹,大哥,你们以为林部堂的林学是什么,是昔日浙江的事功学派。”
“而事功学派讲得就是通商惠工,当年林部堂议论过朝堂之事,说要变一变重农抑商的格局,变成工商并举,但此话被不少朝廷官员训斥。但林部堂怎么是知难而退之人,所以儿子想来他这一次变一变两淮盐政,他之所以出大力气,不仅仅是要结好我们梅家,以及两淮的盐商,更重要是他潜移默化地推行胸中的方略。”
梅老爷子道:“你如此说,我倒是想起来,当初他在归德行青苗法,本可如王安石一般由官府出钱向民间放贷,但他偏偏没有如此,而是改由官府出钱存到钱庄,与商家约定一个利息,然后由钱庄放贷给百姓。”
“从这里我看出了与纲运法异曲同工的地方来。”
梅堂道:“是啊,林部堂这样的官员在位,我们梅家,以及两淮盐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梅老爷子当即徐徐点了点头。
下面的数日里,两淮盐商一并开了几次会,当即都同意了李汝华提出的纲运法。
所谓纲运法,就是李汝华先去淮南盐院红字簿中调出历年积引。
要知道当时假引泛滥,假引造得和真的没两样,不少大盐商,以及私盐贩子都持假引到盐场买盐。
就算能看得出,但盐场官员对于买盐的盐商,早都被收买了,所以看到假引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因此李汝华要看真盐引,必须拿淮南盐院红字薄里的存单,与盐商手里的真盐引比对。
当时朝廷积欠的盐引已是到了一个天文数字。李汝华看后发觉,两淮盐场就算不兑新引,也要四五年功夫才能将旧引全数兑完。若真这么办,以大明现在的财政制度,边军立马断粮。若不怎么办,盐引就是空头支票,旧引都销不完,哪里又有傻子来买新引。
李汝华当即将持旧引的盐商都编为十纲,以地划分,九纲兑新引,一纲兑旧引,每纲十万盐引,并以‘圣德超千古,皇风扇九围’十字编为册号,每纲几人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不等。
将盐法从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变为民制、商收、商运、商销。
然后李汝华将此编定成册,然后上报给朝廷,并释放了牙行商人。
朝廷看后同意,当年李汝华在淮南实行新盐法,官民称便,淮南盐课如数上缴国库。
天子大喜当即下旨嘉奖李汝华,并特旨让他留任巡盐御史,数年之后李汝华从回京任太常寺少卿。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林延潮在两淮盐商大致商议妥当后,即修书给申时行,郭正域以及他的官场朋友,然后即携家人门生离开了扬州,王士性,徐贞明也是一起。
此时已是万历十七年的十月。
林延潮先从扬州至金陵,路途中先游了齐云山,当时还没有五岳归来不看山之说,作为旅途向导的王士性,认可古有十岳,齐云山称为白岳,而白岳为十岳之最。
金陵逗留了数日后,众人又去了太湖。
明以前吴淞江是太湖的入海口,黄埔是其支流,后来两河都淤积严重,然后经过永乐时户部尚书夏原积,以及隆庆时南京佥都御史海瑞先后治理,彻底治理了淤积问题,现在两河变害为利,太湖之水也不再轻易兴水患。
至太湖后,林延潮又故地重游了苏,杭两地。
船离杭州,就是行于明丽的山川秀水之间。
沿途之间不免想起整整十年间,他就是从闽地一路坐着船经过苏杭进京赶考。
十年光阴悠悠而过,令人不免感慨。
十年前进京赶考,在旅途中想到的是有几分前途未卜,但又怀着继往开来的决心。
十年后辞官回乡,虽表面上看上去万事不介于怀,但心底却如炼铁般锤炼得更加坚实。
想起扬州的纸醉金迷,金山银海,林延潮摇了摇头,此非吾所愿也。
船行于富春江上时,浙江已是入了冬,下了一场大雪。
船正在停泊,林延潮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乘着小雪,下船散步。王士性则与林延潮谈古论今:“听船家说此处已近富春山,也就是当年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的地方,山下有滩,也是严子陵垂钓的地方。”
林延潮不置可否,而是扶起斗笠边沿望向远山,但见远处山岚上雾气迷蒙,山峦环抱之中,几处人家屋舍点缀,山下江面平静,蜿蜒至群山之间,几艘船舸在漫天飞雪下溯流而上,
林延潮这菜道:“我们随便走走就好,不必刻意去探访古人幽迹,我看此处景致就甚好。”
王士性欣然道:“宗海兄之言深合吾心,吾视天地间一切造化之变,人情物理、悲喜顺逆之遭,无不于吾游寄之间,不知宗海如何游?”
林延潮笑了笑手指着眼前的江面道:“十年前我从这里进京赶考,十年后旧地重游,想起昔年,此刻恍如隔世。”
王士性笑着道:“那么宗海此时此刻的心境可是苏东坡所言的‘人生如逆旅,我亦一行人’。”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恒叔兄你知道吗?曾有人过西南娄山关时写了一句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重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就是我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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