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村,客栈内。
李壬坐着长凳,他手搁在杉木桌上,一边搁了一柄长剑。
一个陶壶冒着腾腾热气,泡着客栈最好的“云雾茶”,清冽的茶香弥漫开来。
而这陶壶的壶把,正握在赵百川稳定有力的手中。
至于孙铁,则是送那群生还者,往最近的溧县去了,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李壬。
李壬看着站在一旁为他倒茶的赵百川,无奈道:
“你坐吧,怎么说我也算是嫌疑案犯,你的职责是押我入郡,现在这又算什么……”
赵百川摇头道:“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再说,你要离开也是易如反掌。”
他将陶壶微微斜倒,一线晶莹剔透的水柱毫不摇晃地从壶嘴倾注而出。
若不是白瓷茶碗渐渐被芽色茶汤填满了,简直让人以为他没有倒茶,而是壶嘴凝聚着一根冰晶。
这不是茶艺,是武功。
待茶碗被灌满后,他潇洒利落地收了陶壶,轻轻放在桌上,欠首道:
“请。”
“若我答应了你,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李壬虽尴尬,但也有些渴了,索性端起那茶碗,啜了几口。
赵百川想了想,沉声道:
“就算是你要我杀了严和也可以,不过需要谋划些时日。”
“唔……咳咳。”
李壬差点没呛着。
“我可没想杀了严和!他与我无冤无仇。”
“我只是表明决心而已。”
“罢了!”李壬将茶碗重重一放,“你要‘养灵丹’去救谁?”
李壬听了赵百川说过“秽生香”,当然知道,赵百川想要三颗“养灵丹”只可能是为了救人。
赵百川闻言一阵失神,顿了一会,才说:
“救我义妹。”
他没有语气并无波动,让人看不出这木然背后是否隐藏了巨大的悲伤。
“六年前,她身中‘秽生香’之毒,但意外被人救了下来,我得知此事,已是半月后,在我找到她时,救她之人便离开了,临行前,他给了我一颗养灵丹,说以此丹虽能压制毒性,但只能维持一年,而且只是延续性命,她并不会恢复知觉,只有一次服用三颗,才能让她苏醒。”
“那时,那人已为她服下一颗养灵丹,又留给我一颗,纵我万般请求,他却不愿给我三颗丹药,而是径自离开了。”
“我之前从未听闻‘养灵丹’此物,四方寻找,才在‘邀星楼’中打听到线索,原来此丹不是凡间之物……在我绝望之时,‘邀星楼’中却有此丹出售,只是每年仅有五颗,我竭尽积蓄,却连半颗都买不下。”
李壬道:“原来这便是你要钱的原因。”
“正是。”
赵百川继续道:
“此后,我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只要有钱,老弱妇孺,我一并杀之。”
他语气漠然,仿佛只是与人寒暄。
李壬皱眉道:“恕我直言,纵你义妹醒来,若知你如此,只怕也不愿再活下去。”
“我只要她活过来便好。”
李壬问道:“这‘邀星楼’,又是什么地方?”
赵百川讶异,“你不知道?”
李壬摇头。
赵百川奇道:“严和让我押你去颍阳时,对我说,你可能与他关系匪浅,而你却不知邀星楼?”
“他是谁?”
“他便是将你救出的那人,也是邀星楼主。邀星楼,坐拥有天下奇珍,而邀星楼主,自是财可通神。”
李壬喃喃道:“没想到他真这么有钱……”
赵百川摇头,“他的富有已超脱了用钱来形容的层次,那是另一种境界,我梦寐以求的养灵丹,对他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
“原来如此。”
李壬忽而正色道:“赵百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赵百川道:“请讲。”
李壬道:“我虽然会些术法,但其实只是偶得机缘,算是一介散修,就连你说的那‘养灵丹’是什么,我也一概不知。”
李壬静静坐着,等待赵百川失望之后的勃然大怒。
然而赵百川却波澜不惊道:“你的身世底细,严和早查得一清二楚。但你会术法,日后会接触到‘那个世界’也是早晚的事情,我能等下去,就算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活着,总能等到那一天。”
李壬动容道:“何至于此……”
赵百川默然不语。
李壬长叹。
“唉,我答应你吧。”
赵百川顿时笑了,这笑容有些生涩,似乎他已很久没有笑过。
李壬又话锋一转,“不过也许不用那么久。”
“何出此言?”
“我可以帮你求他一次。”
“谁?”
“邀星楼主。”
……
城墙高百尺,墙砖色泽黝黑,反射着破晓的阳光,如铁汁浇铸。
沉重的城门洞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个少年与一个瘦高汉子出现在颍阳郡城门外。
李壬已换了一身青衣,之前那身还是从狱中穿出来的,还在与张斗魁的交战中有些破损。
在半途路过一处县城时候,赵百川便主动为李壬买了一身质地不错的衣物,还说身上没带多少钱财,怠慢了李壬。
当天李壬沐浴更衣过后,初一见面,竟让赵百川惊得一愣。
只见李壬皮肤洗去了仆仆风尘,如有宝光流转,色如婴儿,绝尘脱俗。
而那身寻常的青衣在他身上,竟如通体翡翠一般,尊贵非常。
李壬还不知情,待赵百川带他到镜前一观,才发觉了自身的变化。
他猜测这变化,应与那貔貅道纹有些关系。画道纹后,狴犴明辨是非的特性已显现出来,而貔貅,却没太大异样。
由于戏水村处,幽戚之事耽搁了,算起来,二人花了四日才赶到颍阳。赶路之余,李壬将龙元修炼巩固了一番,不过没多大变化。
此时,赵百川用背着他的斩马刀,本应由李壬背着的那放杂物干粮的竹箧,也被赵百川一齐背着。
城门前,众人排着长蛇般的队伍,在等城卫验明身份,一一放入。
李壬便站在队伍后方,身量极高的赵百川站在他身后,神态如随从。
“这大清早入城的人便这么多……”
正当李壬不耐抱怨时,一辆马车从他身旁经过,貂皮车帘被一只葱白素手掀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柔声道:
“这位公子,这队伍还长着,不如随我家马队入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