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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晚,羲和累得连眼皮都再也抬不起,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睍莼璩晓青华为她细细清洗的身体的每一处,而后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水迹,裹了干净的衣衫,搂着她一起入眠。
羲和在青华的怀里缩得紧,连睡梦中都不断往他怀里蹭,口中喃喃低语,全是青华的名字。偶尔一两句,还念及了孩子。
青华唇碰了碰羲和的额,轻声道:“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知道羲和有没有听到青华的话,但她却变得安心了,身体放松了下来,也不再梦呓。青华抱着她一直睡到天明攴。
第二日清晨便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细微沙沙的雨声听进人耳里格外地让人舒心惬意。羲和懒懒地动了动,仍旧枕在青华的臂弯里。
良久才睡眼惺忪地瞠开眼皮。
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羲和掀起眼皮往上看。鼻尖挨上青华的下巴,看见他安睡沉稳的睡颜辶。
一切都很安宁。
云烬已不在东极学艺,青华不必每日都早起去书殿辅导云烬的功课,他可以陪着羲和睡懒觉,与羲和裹在同一个被窝里,一起听外面美丽悦耳的雨声。让羲和醒来的第一眼便能看得见他,感受得到他一整晚不曾松懈的怀抱。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够让羲和觉得满足的事呢。
她一直想像那日在九重天一样,醒来青华依旧还在枕畔。
青华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虽没有睁眼,却不知道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摩挲着羲和的发顶,嗓音柔柔润润道:“往后每天,我都跟你一起醒来,不用为凉却的半榻而失落。”
羲和一愣,笑问:“你竟知道?”
青华将她的头压进怀里,拢紧了被子,道:“我是你夫君,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羲和感到很甜蜜,亲昵地伸手去环青华的腰。青华的话语响起在头顶上方,眯了眯狭长的眼,道:“若是你觉得你还能招架的话,便尽情地动罢摸罢。反正我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格外地好。”
羲和手臂一僵,默默地赧颜收了回来。
直到天色稍稍放晴开朗了,青华才为羲和找来干净的衣衫,自己亦换了身白袍。羲和是拢在被窝里穿衣的,这样穿衣的次数不少,她已然穿出了经验,三两下便收拾整齐。而青华,不紧不慢,站在床榻前面对着羲和,眉间还有疏懒的睡意,一层一层地穿衣,然后系上衣带,再理了理广袖衣摆,举手投足十分清贵高雅。
青华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做过什么事情,永远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会心虚更加不会不好意思,这让羲和这个看他穿衣的人都为他感到深深地汗颜。
(二)
半晌,羲和注意了下措辞,问:“寤桦,你这样穿衣……会不会太高姿态了?”一对上青华那不置可否的眼神,羲和再斟酌了下措辞,“我的意思是,你穿这样整齐也没人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想来想去,措辞都不到位,羲和干脆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你看我这样,三两下就可以将衣裳穿好,你为什么就能花这么多时间来穿衣呢?我有些想不明白,你解释解释。”
青华掂了掂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羲和,道:“可能你比较奇葩。”
羲和:“……”
青华整理了下床榻,继续道:“不过你这么诚心诚意,下次我也试一试像你这样在被窝里穿衣这种具有挑战性的高难度动作。”
等理好了床榻,青华才将眼神放在羲和身上,带着关怀问:“你能下榻么?”
羲和知道青华指的是什么,面皮烫了烫,顶着酸软的骨架挪动着身体,道:“唔应该可以的……”只是将将准备一下床,还不及站起身来,忽而身体酸痛得不似自己的径直就往下滑了去,幸好青华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滑到地上去。
“不行就不要逞能。”青华含笑道。
羲和嗔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青华挑眉,心情格外的舒朗。后来他将书房的卧榻搬去了回廊上,铺上厚厚的毛毡,将羲和抱去卧榻上斜靠着,身上亦是盖着雪白的毡子,侧头看着青华在一旁煮吃的给她,一边听雨丝黏在地面上的滋润声。
一白衣倾城之影坐在回廊上煮东西,一紫衣魅影斜斜靠着看着他,见他墨紫色的长发稍显凌乱,便伸出纤长的手指以五指为梳,为他梳起了发来。此情此景,春意葱葱,极为和美。
青华头也不抬道:“要是你觉得无聊了,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走走。”
羲和红唇一勾,魅懒无边,单手托着侧脸,问:“那寤桦你想去哪儿呢?”
青华道:“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说着舀了一碗掺入灵芝仙药的羹汤给她,“不过要先养好身子。”
羲和僵了僵嘴角:“我本身子无碍,不都是你惹的吗?”
青华点点头,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道:“那你更得一刻不停地补了。”
羲和道:“不光是我要补,你也是要补的。”
青华:“我为什么要补?”
羲和:“……流锦阿妹说,你们男人……比我们更需要身体好……”
青华想了想,恍然淡笑:“流锦阿妹说得很对。”于是不光羲和,他也时而开始喝这些大补汤了。
下午青华将卧榻又搬回了书房里,羲和依旧躺在那上面随意地翻书。不过看的书不是话本难得翻起了青华往日看的佛经道经。
(三)
香炉里的香熏得人懒洋洋的,许久不动脑去参悟这类奥妙玄深的书籍,羲和看得很慢,参悟起来也只参悟个大概。青华则在站在书桌前,桌面上铺开一大张白色宣纸,手执墨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留下痕迹。
画中,微微明亮的光线,袅袅腾升的熏香,斜窗下的卧榻上,绛紫裙摆铺散,美丽的女子身体懒懒斜斜地靠着,身上盖着雪白的毡子,墨发披散在卧榻上。眉间有妖娆的额印,垂着眼帘,手执一本书。
羲和低低勾唇就笑了,道:“寤桦,往日你看这样的书,有没有觉得很费神又很枯燥?”青华抬一抬眉梢,神情悠然,一手拂着广袖,手中之笔细描女子轮廓,道:“一大部分道经是我闲暇时候写的,倒没有觉得很费神。让世人读起来费神是我的乐趣。”
“那你的兴趣还蛮特别的。”羲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知道青华是这么个人。
后来羲和看着看着,径直在卧榻上便睡着了。等青华画好了一副画卷,抬起头来看她时,她正稍稍仰着头,一本【蟹】道经掩盖在面皮上。
等到画卷上的墨迹干了以后,青华才将它卷了起来放进画匣子里。青华一般不在墙上挂什么画,况且画中人就在眼前,对着画看哪里又比得上对着其人呢。
青华坐在卧榻边,伸手取走了羲和面皮上的书,拒动作很轻,但羲和还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眼前敞亮的光线,动了动双眼,渐渐清醒了过来。
一张开眼,便看见青华坐在身边,不由轻声倦懒地笑:“你忙完了?”
青华道:“没怎么忙,做些闲事而已。”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恐她这般半靠着睡会睡疼了脖子,口中不忘笑话她,“若是看的是别的什么故事书,想必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
羲和不客气道:“那是你写得太无聊了。我已经多少年没看这样的书了。”
外面的雨是停一会儿下一会儿。春雨如丝,黏下来没完没了。
青华带着她出门散心。手中拿的是一把紫玉伞,伞上面躺着根小青竹。青华撑开紫玉伞的时候,仿佛伞面上的小青竹都跟着迎风抖擞。羲和眯着眼睛笑问:“寤桦,你老实说,这伞是你从我梦里带回来的还是在东极现做的?我不记得你有带回来什么东西。”
青华若有若无地笑,道:“那时你睡着了,怎会看得见我带没带东西?”
羲和看着伞上的小青竹,感慨:“稀里糊涂地拜你为师,因祸得福。”
怎知,这一逛,竟是逛去了封尘山。
山脚下,路面湿湿的,雨已经停了。羲和往青石台阶上走了两步,转身看着手里拿着伞的青华,道:“寤桦,你在这里等我罢,我进去看看。”
青华抿着嘴,道:“若执意要进去,我和你一起进去罢。”若是,她再敢伤害羲和,他也好第一时间在羲和的身边。
(四)
羲和吹了一声口哨,眼里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寤桦,灼姩喜欢你,你知道吗?”
青华没有因羲和的话感到诧异,顿了顿道:“知道。”
“那不就是了,我怎会让她见了你开心,那样我会不开心的。”羲和勾唇,转身走上青石台阶,“寤桦你就在下面等我,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我如今已不喜在她面前吃闷亏。”
青华没再跟上去。羲和的话,总有那么一两分似是而非的意思。
到底是怕让灼姩见了青华会开心而使得自己不开心,还是怕让灼姩看见青华与她在一起而难过?
恐都会有一半。
她私以为,自己这不叫心软,这叫同情弱者。
青石台阶的尽头,是一片雾气林。其间有一个强大的结界,这结界不难被羲和发现,进入了结界以后,封尘山里则是另外一片光景。
林子里没有雾气,葱葱郁郁,有的抽目,有的开出花骨朵。
那里有一片水蓝色的鸢尾花地。这早春时节,也开得抖擞。
花地里,时而落下一两只松果来。四周有不少松树。便有小巧灵活的小松鼠跑下来在鸢尾花地里刨松果,两只小爪刨起一颗松果以后便满足地抱着跑远了。
花地的另一头,有一座小木屋,清雅得很。鸟雀停在房檐上,叽叽喳喳歌着天晴。一声吱呀的木门声,羲和站在这头,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看着那一袭水蓝色的裙角出现在视野里。
没有掩面的面纱,一边脸凝脂柔美,一边脸却疤痕遍布,不是灼姩又是谁。她手里正抱着一只白兔子。兔子似乎脖颈那里受伤了,缠着纱布隐隐可见殷红的血迹。
兔子没有什么精神,恹恹地趴在灼姩的怀里,任灼的手指抚着它的白毛,柔声浅浅道:“下一次,遇上蛇了,记得要快些跑,知道了吗?不然就没有这次这么好运了。”
灼姩弯身放下了白兔子,白兔子动了动耳朵,再嗅了嗅地上的青草,啃了几口以后就寻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冷不防一声悠闲的口哨想起,惊住了灼姩。
缓缓地直起身来,抬起眼帘看着鸢尾花地的对面。羲和一身绛紫色的裙裳,带着春雨里的湿意,赫然出现在灼姩的眼界里。
羲和绕开了这片花地,懒洋洋地走近小木屋,走到呆滞的灼姩的面前。
而灼姩反应过来以后,眼神有些慌乱地四顾了一番,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扭头,急于用袖子遮住自己坏掉的容颜。
思及灼姩往日对她做出的种种和现在的下场,羲和没有再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开心,很平静地道:“你不用遮掩了,我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放心罢,他没有来,看不见你这副样子。”
(五)
灼姩一愣,失神地缓缓地放下了袖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渲染上浓重的悲凉感。双眼湿湿的,像是浸了春雨,不去看羲和,轻声道:“怎么,龙族君上是来看我笑话的?”
羲和挑挑眉,道:“现在你不应该称我君上,一日为东极弟子便该称呼我一声‘师娘’。”
灼姩倔强,抿着唇角没有如羲和所说的那样称呼羲和。羲和没跟她计较,兀自蹲下身,伸手拨了拨水灵灵的鸢尾花,道:“你养的花儿,挺好。这四周清静,小动物爱往你这里凑。”灼姩没说话,羲和眯着眼睛看到一只小松鼠又跑进花地里刨松果了,“只是从前,不见你这样心善。”说着轻佻地扬了扬眉梢,“不过也有可能你仅仅是不对着我心善。”
灼姩冷笑一声:“你是来跟我谈过去的事吗?来看我因为过去对你的所作所为而受到师父多么严重的惩罚?”羲和懒懒地笑:“这都被你知道了。”
灼姩被这一噎,反倒不晓得如何搭话了,转身便往里走,道:“如若是这样,你看见我如今的下场,大可以放心回去了。过去对你的心狠手辣,我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灼姩进屋的时候,羲和没有阻止她。她干脆地关上了木门,将羲和隔挡在外。
但羲和看起来心情不错,兀自寻了一处地上横着的木桩坐下,信手取了一支草茎衔在口中,兴味盎然地看小松鼠抱着松果四处警惕的模样。然后一声清脆的口哨,将小松鼠吓跑了。
没多久,又来了几只。树上的鸟鸣叽叽喳喳,鸢尾花地里的松鼠左蹦蹦又跳跳,模样十分可爱。只是将一片好好的花地踩出些糟乱的痕迹。
后来见屋前没人,丛林里竟窸窸窣窣窜出一只黄鼠狼来,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花地里的小松鼠,像是在锁定自己的餐猎目标。它一心扑在小松鼠身上,自然是没有看见树桩下面坐着的羲和。
羲和这下一截树枝,眯了眯眼,唇角若有若无地够起,倏地树枝飞脱出手,直直射向那花地,激起不小的颤动。小松鼠受到了惊吓,纷纷抱着松果便爬上了树。
黄鼠狼有些灰心,瞅着那边的羲和。羲和笑眯眯地看着黄鼠狼,道:“怎么,不服气?要过来打架吗?”
那是一只很理智的黄鼠狼,没有冲过来对羲和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而是选择默默地撤退回去,消失在了丛林里。
后来羲和又赶跑了几只出现在花地四周的不美好的动物,起身四处走了走。拒灼姩是在木屋里,但木屋有一扇小窗,她一刻也没有离开小窗那边。看着羲和坐在木桩上,看着羲和吹着口哨逗小松鼠吓黄鼠狼,看着羲和停留在她栽种的花地里,弯身摘了一朵水灵灵的蓝色鸢尾花,别在自己的耳鬓间。
灼姩她知道,羲和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可是这个笑话,却这么想让她哭泣,让她难过。
她很讨厌羲和,打从第一眼看见羲和出现在东极,站在众多北极来的弟子当中那么显眼,那个时候,不光北极同龄的弟子的眼光放在羲和身上,就连东极这边的弟子也都被羲和吸引了去;那个时候,羲和第一次看见青华,出现在高高远远的妙严宫外,云雾飘渺,羲和带着一种虔诚的仰望,仰望着属于她的师父时,她就讨厌极了。
(六)
灼姩没想到,那次东极与北极的交流之后,羲和会再度来到东极,长住。她想,羲和一定是很得北极紫微大帝的喜欢,所以才会纵容羲和来东极在青华大帝的门下学习。
羲和学习很努力,她对东极的事情什么都不了解,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在这一点上,灼姩于不爽中感到一丝欣慰,起码自己比羲和强。
她会以小师姐的身份,时不时给羲和找难堪。可即便是那样,羲和也不退缩,勇往直前,羲和看青华的时候,用一种她不敢有却渴望有的痴恋眼神,拒羲和那时要唤青华一声“师叔”。
这给灼姩的第一映像便是,羲和是个好不要脸的女子。明目张胆,破坏纲理伦常。只要一想起羲和毫无保留地泄露出对青华的喜欢时,灼姩就异常火大。
讨厌,她又愤怒又讨厌。
起初,青华不曾注意到羲和,授课的时候他都是一视同仁。从不多看谁两眼,也从不多和谁说几句话。
于是灼姩心中就有了小小的计较。在课堂上她要是能得青华的多两眼、多两句话,也是胜过了羲和的。灼姩生得很甜,声音很甜,笑容也很甜,她会在课堂上甜甜地笑着,青华讲课时用甜甜的声音打断青华,小手抬起课本,手指头指着书中的某一个地方,问:“师父,这个是什么意思呀?徒儿不明白。”
青华便会顿下来,多看灼姩两眼,然后清清淡淡地多说两句话为她解惑。
绝大多数时候,在课堂上,羲和就会埋头苦学。她要比东极的弟子都更加努力,她要赶上落下的这么多学问,才能和东极弟子站在一个高度上,才能离青华更加近一些。
每每这个时候,灼姩总是喜欢在羲和的面前炫耀。看见羲和日复一日安静的神情,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那双眼睛骗不了灼姩,却在渐渐丧失了最初的光彩。
最初仰望青华的时候,有的那种不容忽视绝美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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