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时局

天元永徽郡主南江雪游历近三年后突然现身，自关阳城出，被靖国公——也就是她的弟弟南江云，亲率靖北军盛大迎返的消息，自那日起，迅速向伽明大陆各地蔓延开去。

北地的百姓很是兴奋，在他们心中，他们的大小姐就像是一面飞扬的旗帜，让大家既骄傲又安心，而其它地方的人们，也再次纷纷议论起这个一度任性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传奇女子。

这些议论遍布在街头巷尾、酒肆茶楼，一时成了老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各地的掌权者、知情者却一个个或心生躁动，或讳莫高深，各式心思，暗中权衡计较，总觉得有些事情即将改变，或是，已经改变。

天元的后宫阴云密布，人人不安。

萧山祭祀后，南妃竟再未归来，伺候的宫人被全部遣散，之前那备受瞩目的殿宇，如今不闻笑语，不见明烛，人去楼空。

同去的皇后和贺妃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海妃病了，御前的人则一个个紧闭着嘴巴，在有人因风言风语被当众杖毙后，“南妃”两字仿佛成了宫中禁忌，雪明宫也被视作一方禁地，直至永徽郡主返归北地的消息传入宫中，人们方才知道，她走了。

身为皇妃的她，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走了！

有人愕然，有人窃喜，有人忐忑……但不论他们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也只能是“怀揣着”而已，不敢开口议论半句。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氛围也甚是古怪。

萧山之上似乎有事发生，夤夜有兵马调动，此后一品将军许印带兵向北，再之后，北地靖北军集结于关阳城外的讯息报上了昭阳殿，与此同时的另一份奏书是夏唐突然沉兵边境。

很多人想不明白，正处于“蜜月期”的北地与朝廷之间，何以莫名地变得这般剑拔弩张，而那个之前还出使过天元，并与他们缔结了商贸合约的夏唐皇太子又为何突然翻脸。

永徽郡主的现身则让其中的知情者差点掉落了下巴，他们一方面因皇妃出走感到震惊，另一方面也似乎因此找到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关联。

但他们都明智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南江雪入宫本就秘而不宣，如今她断然离宫，皇帝又缄口不谈，不论原因是什么，情势将如何变化，有一点都是肯定的，那就是这是一件极损天家颜面的事，所以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明察秋毫？何况皇帝这段时间以来，整张脸都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

夏唐东宫。

“我这个师妹，行事还真是张扬啊！”当侍卫阿木向梅寒一禀报了南江雪大刺刺过了关阳要塞的场景时，夏唐的皇太子简直乐开了花，“这皇宫，她进的随心，走的任性，我实在很喜欢！阿木，你说我要不要趁机向她提亲呢？咱们夏唐，若是得了这样一位太子妃，那该多提气啊！”

阿木抽着嘴角，很想去请太医给主子治病，梅寒一则闲散地斜倚着身体，又想起那个别扭的小十三来找他时的情形。

阖宫的侍卫，竟没一个发现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待他出现在他的面前，仓啷啷的宝剑才纷纷出鞘。

挥退了众人，梅寒一饶有兴趣地看着师父的门人，南江雪的暗卫，笑问，“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雪姐姐可好？”

“不好。她决定走。让你帮忙，避免天下大乱。”小十三保持了他一贯的惜字如金风格，梅寒一听了却是一愕。

“是她让你来找我的？”他问。

小十三点头，表示肯定。

“她和天元的皇帝怎么了？”

小十三摇头，表示不知。

“她要离开皇宫？”

小十三点头。

“皇帝不让她走？”

小十三再点头。

“所以，她是想我帮她离宫？”

“她自己走。有墨碣。”

“那她要我帮什么忙？”

“避免天下大乱。”小十三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认为自己都说的这么清楚了，雪姐姐的这个师哥实在笨的很。

“我要是不帮呢？”梅寒一露出微笑。

双手一错，小十三的双匕已翻出了掌心。只见少年满脸怒容，当即便要动手。

想到这里，梅寒一不由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道，“师妹啊，你还真是出奇制胜，这信使选的。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天元和北地亲如一家呢，那对夏唐的压迫感太强了些。而且，”他眸光闪动，嘴角弯起一个俊美的弧度，“你是我宝贝师妹啊，我总是向着你的。”

梅寒一何等聪明，三言两语，已对发生的事情猜出了七七八八。

南江雪虽然随性，但却不是胡闹之人，跟沈明瑄的感情也是真的，如今决定出走，想是他们之间出了大问题，何况他也听说皇帝两次三番施恩南江风，而靖国公府的长子与次子间，似是生出了很大嫌隙。

再则，南江雪的智计和身手，他心知肚明，想离开皇宫，谁又能拦得住，只是她这一走，可以说是扇了皇帝一巴掌，北地与天元朝廷间的关系也会变得空前紧张，沈明瑄一时发天子之威，兵发北地，也不无可能，届时烽烟四起，百姓涂炭，定非南江雪所愿。

所以，让他帮的忙，也确实就是“避免天下大乱”。

好吧，这小十三，短短的十几个字，说的却也真都是关键所在。

沉兵于天元国界，尽管惹来了夏唐一众朝臣的不解与反对，但执政太子却一意孤行，而很快，他们便得知了关阳城的变故，纷纷觉得，与北地联手制衡天元，对夏唐实是有利无害。

且此前他们便已开始与北地进行民间交往，与天元那些贪婪的家伙不同，北地虽然尚武，但民风纯善，又得靖国公府支持，双方各取所需，相交很是愉快，由此带来的另一桩好处是，迫于北地的威势，从前长期骚扰他们的东胡就那么简单地停了手，也同他们做起了生意。

不过北地当真靠得住吗？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皇太子只是懒懒一笑，“哦对了，北地的南大小姐，南江雪，她是我的师妹呢。”

※

极北坎布城。

闻听南江雪现身的消息后，伊勒德着实愣了好一阵子，只觉一颗心乱乱的，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他可不愿她去做什么天元皇妃，那座皇宫，那身宫装，那句“本宫”，以及把她从北地带走的那个男人，都让他感到浑身不爽。

如今她回来了，抛开了那一切，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可是她为什么会回来？

可是有人害了她腹中孩儿后，又让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想到这里，他不由火往上撞。

这个笨女人，入了宫，做了妃子，怎么就变得这般没用，连宫中的那些女人都斗不过！如今这可算得上是铩羽而归了？

他微微冷笑，想是如再见面，他定要好生嘲笑她一番。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她可会来北线？她的归来对北地会有何影响？

这几年，萨日部日渐壮大，已成为堪比鄂多的大部族，隐有在极北草原争霸之势，而靖北北线军却一直在“养虎为患”，那位新任的靖国公似是对自家兄长心怀忌惮，不愿北线军用兵进而再获功勋。

那么南江雪呢？那个笑里藏刀、心肠歹毒的丫头，可会对这样的局面放任不管？

他的嘴角弯起一个饶有意兴的弧度。

丫头，我等着你来，看看这几年你那一身的锐气和本事，是不是已经彻底荒废了！

可是你腾得出手吗？你的那位陛下，可能就此放过你？若天元发兵，你希望我们是敌是友呢？而在你的兄长和弟弟之间，你又当怎样权衡？

一旁的乌兰巴日也陷入了沉思，胡和鲁则捅了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思考一会儿又冷笑的伊勒德，担忧道，“少主人，你还好吧？”

※

与此同时，渠宛王宫。

渠宛王尤鹄踱来踱去，思考着眼下是怎样的一个时局，以及自己怎样做才能从中获取好处。

之前大臣们为此争来执去，吵的他脑仁疼。

北地与天元的朝廷显是出了什么问题，进而还带动了夏唐和极北各怀鬼胎，看来为今之计，唯有先静观其变，待哪一方真正有所行动，自己再打算好了。

他不由想起为了讨好南江雪那个女疯子，自己不得不献上了太师雍夙的人头，虽然他也不全然信任雍夙，但至少面对这样的局面，雍夙的脑子非常清楚，动作起来也是雷厉风行，如今他身边的人实在是没一个及得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北地的南江雪咬牙切齿起来。

※

一个女人竟能搅弄起这样的风云，各方势力在暗自盘算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苦笑，而这个女人却好像并不打算做些什么，那一日离开关阳，靖北军退兵500里，进驻清江大营。

清江大营中军议事大厅，靖国公南江云坐于主位，南江雪位居下手，除了南江风和南江雨，堇翼统领阔尔罕和奉命调防南部的赤雷统领上官辰也在堂中。

南江雪也不隐瞒，将长孙太后不顾父亲生死截杀信使，忌惮北地毒杀她腹中孩儿，此后又设计陷害，意欲将她一并铲除等事，简明扼要地叙说了一遍。

尽管此前已然知晓，但南江云还是一拳击在了案几之上，而第一次闻听的上官辰和阔尔罕两位大军团统领，虽皆非暴躁武将，却已双双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中熊熊的烈焰升腾，似乎只消南江雪一个示意，他们便会整兵披甲，挥师南下。

“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我与长孙容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与皇帝的缘分，也就此结束。”女子容色平静，话锋干脆，“然这般的仇怨，不能烧成动荡北地的战火，否则便会成为我南江雪的一身罪孽。这些事情，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提起。”

“大小姐……”上官辰紧抿双唇，脸色异常难看。

南江雪看了上官辰一眼，继续说道，“我已致书皇帝，请他顾及皇家颜面，百姓平宁，而夏唐的兵马正列阵于天元边境。”

“皇帝不是昏聩之人，虽增兵关阳，然既礼送我出关，便是并不想与北地彻底翻脸，但北地在朝廷的心里，始终是一根刺，所谓的封爵‘靖远侯’，跟令我中毒滑胎，从根本上来讲，都源于那根刺。”

清亮的目光在她兄弟们的身上略略扫过，三人尽皆微微垂眸，议事厅中的空气似乎霎时间变得尴尬起来，阔尔罕和上官辰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是不敢多话。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跟云儿已有商议。”片刻沉默后，女子续道，而听到“已有商议”几字后，上官辰和阔尔罕，包括南江风和南江雨，尽皆站起身来。

“请大哥尽快返回北线，留意极北动向，特别是萨日部。”南江雪转向南江风，“伊勒德是聪明人，生了这样的变故，想来他那心里也会不大安分。我不希望在我们跟朝廷对峙期间，极北人在背后惹是生非。”

“是。”南江风躬身应道。

南江雪点点头，一双秀眉却忍不住因兄长的恭谨轻轻蹙了蹙，顿了顿后续道，“堇翼、赤雷驻兵清江大营，负责南部安防。南江雨升堇翼副将，辅助阔尔罕将军和上官将军。”

“是！”上官辰、阔尔罕和南江雨躬身应道。

“请两位将军约束队伍，天元无犯，靖北军不妄动；若有挑衅，能忍则忍，忍不得，陪着走走也是应当，只是记着，无令，兵不过关阳。但若朝廷一意孤行，强行举兵，刀戈相向，那么，”女子唇角一勾，“北地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打不出靖北军的气势，你们两个这统领将军，便不用做了。”

“是！”两位统领将军再应一声，眼中锋芒闪动。

“公爷不日便会启程回返燕京，一应军政事务照旧，北地与夏唐间的来往将进一步加强。我暂留南部，四处走走，散散心。”见阔尔罕待欲开口，于是含笑对他做了个手势，“将军不用费心，雪狼跟着我行了，清江大营给我留座行帐便好。”

“是。”阔尔罕应道。

“两位将军若遇事难决，直接报予大小姐，由姐姐决断即可。”南江云道。

“是！”阔尔罕和上官辰齐齐躬身，南江雪则对南江云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