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决战之前

这种胶着的局面持续了半个月，期间大大小小的接触战数十场，各有胜负，但最为关键的几场战役，极北联军却都没讨到便宜。

夏之岚不断蚕食着以鄂多部为主的部队，使得狡猾的次仁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兵力，南江雪则牢牢牵制住了那森，让他除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的事，几乎无暇他顾。

沙加所率领的灰砂军更是神出鬼没，转战东西，毫不留情地冲击着那些借机南下的部族的后院，并且把讯息不断传出，让他们的前方军士人心惶惶。

此外，南三公子南江雨奔赴极北多个部落，整个过程，此前未参战部落绝大多数未有异动。

第二道防线，南怀安指挥着临确城以及樊城、牙石、贡觉和霍果四大要塞的守军坚守着北地的领土，寸步不让。

在这条战线上，以扎音部对樊城一带的攻击最为猛烈。

他们躲开了坚固的临确城，围打樊城，激战之间，突又一队精锐轻重混合的骑兵绕过龙子峪，现身樊城之后的霸凌城。

樊城守将塔拉命督校田文姬留守，亲带人马解霸凌之危，血战之后全歼敌军，却也同时身负重伤。

在南怀安的指挥下，妄图南下劫掠的投机者死伤惨重，再也没人敢靠近北线，大将军更是果断决策，调此前留驻北线的两万黑旗和一万茏甲整装出发，直扑极北主战场，闻讯后的那森当日拔营，遁入亚特穆草原深处。

南怀安的军报随大军送至南江雪帅帐，当看到樊城守将塔拉不治身亡后，女子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半晌无语。

次日，雀眼传回最新消息，南家大公子南江风连破极北六路攻击，大败鞑塔部，深陷重围的鞑塔大君阿拉达图拒不投降，挥刀自尽，南江风所部已整兵前来会师。

与此同时，镇守湄山的霍亚奉命回归南江雪主力部队，孤身苦守半月有余的亥字团战服破烂，人人带伤，却愣是没让一支敌军从他们那里通过。

军帐之内，南江雪正在为霍亚上药。

纵横的刀伤和箭伤遍布在这位悍将的身体上，昭示着他曾经经历过的是怎样的战斗。

对于主帅亲自动手，大大咧咧的霍亚罕见地现出了难为情的模样，赤裸的上身绷的紧紧的。

“大大帅，遵照您的命令，末将这次动了不少脑筋，没有一味硬拼，尽可能多地把兄弟们给带回来了。大帅，兄弟们那里，要要要不您也去看看。末将皮糙肉厚的，没事儿。”霍亚有些结巴地说道。

“大小姐已经去过了。”墨碣含笑道。

“哦。”霍亚抓了抓头，却被南江雪低斥了一句。

“别乱动！”南江雪接过墨碣递上来的纱带，将霍亚身上的几处重伤重新裹好，清新的女子气息飘入鼻息，霍亚忍不住又朝后躲了躲。

“弄疼了？”南江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霍亚。

“不不，没有没有！”霍亚忙道，黑魆魆的脸孔泛出明显的红色。

“霍亚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平日里不经通报往大小姐行帐里闯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这副德行！”站在一旁的云朗笑道，他仍穿着一身羽林战服，只是左边的半条衣袖空荡荡的。

“谁不好意思了！”霍亚瞪了云朗一眼，却因同伴脸上又现出的笑容感到高兴。

“我我是因为身上脏，怕大小姐……那那个……”他解释着，突然不耐烦地怒道，“你小子不是要去军医处吗？怎么还穿着羽林的衣服！”

“要你管！”云朗笑道。

格尔塔的血海尸山、叶枫的认罪伏斩，以及此后靖北军的一路搏杀，似是让这位性子开朗的羽林统领走出了阴霾。

“我虽然断了胳膊，但还有腿可以骑马，还有脑子可以判断，另一条胳膊也能挥剑。大小姐，我不想现在回临确城，请允末将跟随您打完这场仗，否则云朗即便活着，也必抱憾终身，引以为耻！”云朗这样对南江雪说。

“咱们这几个最早跟着大小姐的，黎落和我都享受过这种待遇了——当然黎落待遇更好，也该轮到你了。你扭捏个什么？”云朗笑道。

随即又夸张地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也古怪起来，“哎呀！莫非你对大小姐存了什么非分的心思，怕被咱们看出来？”

“啊滚滚！”若不是被南江雪按住，霍亚几乎就要跳起来去捂云朗那张恶劣的嘴巴，黎落瞪了云朗一眼，墨碣和帐内的其他几名雪狼都不由忍俊。

“再不闭嘴信不信我卸了你另一条胳膊，让你变成根棍子！”霍亚怒目相向，又对微笑不语的南江雪道，“大小姐，您别听云朗胡说八道，末将没没没存别的心思，末末将……那那个，下下下面末将自己来吧，不不敢再烦劳大小姐……”

霍亚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裤带，似是生怕南江雪命人脱了他的裤子，那动作让满帐的人越发笑出了声。

“你倒是想！”云朗恶劣的嘴巴还是没有放过他，“大小姐说了，你的下面交给我来处理。来来来，快脱！”说着又对黎落道，“黎大统领，帮我卷卷袖子！”

一向冷冰冰懒得搭理他们的黎落这一次居然真的走上前去，作势要帮云朗卷袖子，吓的霍亚大喊大叫，“黎落！你你你，快住手！”

众人再次大笑。

“报！大帅，四殿下来了！”正说笑间，帐外传来了军士的通报声和整齐的致礼声。

“快请！”南江雪起身道，随后帐帘一掀，皇四子沈明瑄和骑都尉聂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见礼，刚才还一副别扭模样的霍亚反而挺起了胸脯。

“小雪，各路的军报刚刚整理完毕，我帮你拿过来了。”

向众人点了点头，沈明瑄对南江雪道，目光在上身赤裸的霍亚身上略停了停。

“怎敢劳动四殿下。”南江雪含笑接过，垂眸看了一会儿，又是微微一笑。

“大小姐？”霍亚一脸关心地问道。

“大哥、夏将军和沙加将军的大军这两日便会陆续抵达。”南江雪道。

“咱们可是要跟极北人决战了？”虽然一直在湄山，对整体战局不甚了解，但霍亚的脑子却一点也不慢。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一双秀眉波澜不惊，却恍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这阵子好好休养，我要你和你的亥字团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亚特穆草原上。”

“是！”霍亚反射性地立直了身体，两眼炯炯发亮。

※

两日内，除南江雨所部，出征的靖北军全部聚齐；四日后，亚特穆草原百里连营，与极北联军遥遥相对。

距临确城发兵已近三月。

战事初期，靖北军攻其不备，先声夺人，联军先头部队的重创和某些部落的退出令他们输了战场，也乱了军心。

此后，以兴厷部突袭格尔塔茏甲军为标志，鞑塔部重新组织人马发动强攻，靖北军受挫，战火甚至烧向了临确城一带的第二道防线。

那是一段胶着而艰难的日子。

南江雪阵前斩将，以身做饵，绝地反击，而以南江风、夏之岚、沙加，包括坐镇临确城的大将军南怀安为首的各路将领，打出了靖北军令人咋舌的智慧与强横，在极北的大地上，用鲜血勾画出一幅鬼斧神工、大开大合的画面。

至鞑塔大君、联军盟主阿拉达图战死，色厥被灭，西胡、达辣和沙突卫先后离场，三十万大军仅存三分之一，联军再度爆发内讧。

而靖北军首战之兵虽也折损近半，但南怀安再度增兵，一群龙精虎猛的北线军，带着满满的复仇和拼杀的渴望，投入了极北战场。

南江雪整顿兵马，同时擢升黑旗副将贺兰峻为靖北北线茏甲军代统领，茏甲军直属主帅帐下，再次将墨绿的“甲”字旗插在了极北的土地之上。

情势倒转，原本的攻伐战变成了极北人的家园保卫战，阿拉达图的儿子那森攫取了鞑塔的全部能战力量，以利益的诱惑加铁腕手段，重新将极北联军聚集在了自己的战旗之下。

但他也知道，联军的团结经不起太长时间的考验，再让靖北军这样打下去，整个队伍必将彻底分崩离析，再无转圜的可能。

而靖北军方面，虽然虎踞燕京的南怀仁在南江雪出兵前的威吓，以及境内对战事空前关注的双重压力下，更因天元朝堂态度暧昧，大公主沈心诺坐镇临确城，他一时并不敢北上作乱，但随着南江雪不断收获的战果和对整个局面的控制，他已按捺不住地开始蠢蠢欲动。

是以，靖北军也改变了此前“分而食之”的军事战略，推动那森加速了大会战的决定。

帅帐之中，在听过南江风的整体布署之后，满帐战将皆是跃跃欲试。

南大公子依然容色沉静，但落于沙盘之上的每一句话，却是步步杀机，狠厉至极。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主帅南江雪的身上。

女子一身黑甲，在注视了沙盘半晌之后开口说道，“大哥的安排我没有异议，只是，”她静静抬起头来，“那森的主阵由我来冲击，大哥届时，继续负责全军的指挥吧。”

“大帅……”南江风微微皱起了眉头，虽未直言，但眼中皆是不赞同，帐内一时间安静异常。

“此事，不再讨论。”南江雪垂下眼眸，话音不高，但非常坚决。

南江雪很少反对南江风的意见，更加不曾用过这样的态度，两人多是共识，偶有些许不同想法也都是商议而已。

南江风看着南江雪，随即战裙一掀，单膝跪了下去，“请大帅三思！”

众将不由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这对兄妹各自有各自的道理，只是一个要力保主帅周全，一个则是要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但这样一场浩大的会战，他们又怎能让她在那最为凶险的一线冲锋陷阵！

她是北地宗主，靖北元帅，更以女子之身，不足十九岁的年龄，背负了太多东西，拼杀了太多时间，让人忍不住升起万般的惭愧与怜惜。

何况若她有失，北地又当何去何从？

“请大帅三思！”众将纷纷跪倒，剩下沈明瑄、许印和聂远立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

“这是军令。”扫视了一眼众人，南江雪沉声说道，“诸位将军去准备吧，我和大哥有话要说。”

“是！”军令既出，便已没有再置喙的余地。

众将齐齐起身，躬身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殿下？”南江雪看向仍然留在原地的沈明瑄。

“那……我也去准备一下。”沈明瑄微微迟疑道，“只是我觉得，你还是再听听大公子的想法，好不好？”

南江雪没有说话，只是向沈明瑄躬了躬身。

大帐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南江雪走上前去，默默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南江风。

南江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近三月的连续征战，数不清的决策和选择，使她变得越发憔悴，可却依然那般美丽。

多少的血与火，生与死，都不曾湮灭她眸光的明澈，身姿的挺拔。

南江雪轻轻地靠进他的怀里，他于是也轻轻地搂住了她。

军帐之中，沙盘之前，戎装男女就这样温柔地相拥着。

“哥哥，你知道我这么做是最好的，对不对？”南江雪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战甲散发出的坚实气息。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南江风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南江雪抬起头，盈盈的双眸望向南江风，“我想要将士人人奋勇，却也要让他们战的更加安心，大哥怎会不知？”

“一军主帅，北地继承，你让我，让大家如何能安心？”南江风回看着她缓声道。

“哥哥可是信不过我？”

“自然不是。但此为决战……”

“所以，定要哥哥执掌全局。”南江雪含笑打断了他，“战场瞬息万变，你怎能把这样的难题丢给小雪？”

“那森悍狠狡诈，若你有所闪失……”

“家仇未报，北地未安，小雪断不肯让自己有什么闪失。哥，有你坐镇中枢，调动全军，小雪才是最安全的。”

南江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戎装女子。

她的脸上带着昔日的笑容，可他却感觉，她又长大了许多，而这种成长却让他那般心疼。

“哥……”女子摇晃着他的胳膊，就好像少时，一旦要跟他央求什么，她就会做出这个样子，而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违逆过她的心意。

只是如今她所央求的，是沙场搏命，是出生入死。

“几个月前，我执掌了靖北鹰符，你对我说，那一刻的我，已经不只是父亲的女儿，你的妹妹。在我身后，是数千万北地的战士和百姓，他们是我的后盾，而我，则是他们的希望。”

女子注视着他的眼睛，“大哥，这不是冲动的决定，而是我慎而重之的选择。”

南江风移开视线。

“大小姐军令已下，末将又怎敢不从。”他闷声说道，心里却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末将这就去准备。”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战袍，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哥哥你别生气。爹爹不在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南江风心口一疼，转过身，他看到十八岁的女帅眼圈微红，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忍不住抬起手，习惯性地轻轻理了理她的长发，南江风再次感到了面对她的那种无力。

“那么答应我，不能意气用事，不可不听号令，你若有差池闪失，我即便倾尽所有，也会把整个极北杀个天翻地覆。”

“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南江雪点点头，微微笑了起来。

※

三日后，黎明之前，绵延的靖北军大营灯火通明，口令声、脚步声、马蹄声、金属摩擦声……彰显着大战来临之前的紧张、兴奋和有条不紊。

帅帐之中，南江雪也已洗漱完毕。

值岗军士通报后，一身战甲的南江风走了进来，对正准备为南江雪披挂的墨碣道，“我来吧。”

扣胸铠、装护肩、套护臂、锁护膝、束腰带……南江风做的极其仔细，最后将猩红的将袍罩在她的背后，又俯身为她再次紧了紧战靴。

拢过战盔，南江雪对他嫣然一笑。“哥，走吧。”

帐帘一分，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帅帐之前，雪狼风豹已整装肃立，一双双眼睛在火把中熠熠闪光。

黎落和阿斯兰各牵战马，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