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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的车驾一路赶向隆庆坊,近日里京城里发生的各种消息从一路上便陆续不断地传到了他的车上。朝堂上有关和亲的详细争论,民间百姓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结果,而杨帆却有他的消息渠道,对各派势力的反应掌握的一清二楚。
至于坊间流传的相王急于嫁女的消息,显宗业已进行了确认,相王一嫁就是四个女儿,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能瞒得住人,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要说不知道的,大概就只剩下吐蕃使者团的那些人了。
吐蕃使节一行人被安置在四方馆。四方馆隶属于礼部,其职能就是接待各国使节,所以四方馆里哪怕是一个小吏、一个执役,都属于半谍报人员,他们从他国使节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分析窃探各种情报、同时也负有防止他们侦察本国情报的责任。
在他们的防范之下,论弥萨一行人还真不知道此刻在长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况武则天为了掩护相王选婿,还以迁都之后宫女短缺为由在长安选秀,一时间长安百姓也都忙着找女婿嫁女儿,这就很好地掩饰了相王府的举动。
杨帆看罢消息,轻轻叹了口气,对小蛮道:“相王若能嫁一女入吐蕃,对巩固他的权位是极有利的。可他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却宁愿放弃这个机会,处境如此凶险的一位皇子,能够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小蛮慨然道:“是呀,这一点就是许多世家高门都做不到呢,在他们眼中,女儿只是用来联盟其他势力的一件工具。豪门嫁女,最重视的从来都不是女儿家本人喜不喜欢。而是选了这个女婿对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助益。”
杨帆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嗯,世家大族是这样,皇家也多是这样,当今皇太子乃到当今皇帝……”
杨帆忽然想到了皇太子李显从房州回朝后仓促嫁女的事情,与他的兄弟李旦相比,李显嫁女的功利性也太明显了。即便是当今女皇武则天,当初强迫太平公主下嫁武攸暨,又何尝不是出于政治目的?
虽然武则天对女儿多有补偿,对她大肆封赏。把她的俸禄提升为亲王等级,又赐给她田地屋舍,可这一切能抚平她感情上所受到的伤害么?相王面对这个能大幅提升相王府的影响和地位,改善他政治环境的好机会,却能毅然舍弃。实属难得。
长街上,上官婉儿的车队正缓缓离去。一进城。婉儿的车队就与他的车队分开了。陪着母亲郑氏转向上官家的老宅,杨帆从窗口怅然遥望婉儿渐行渐远的车队,想到自己与她不能相守,同样是因为太多的利害关系,不由黯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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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武则天于大明宫麟德殿宴请吐蕃国使节论弥萨。这毕竟是皇帝迁都以后,迎来的第一位重要外国使节,是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作陪,规格十分隆重。
如此盛宴。自然要奏宫廷大乐,先奏的一曲就是《太平乐》,太平乐又名《五方狮子舞》,由二人穿花锦袍,五色绫袴,戴云冠,蹬黑皮靴,持绳秉拂,引逗雄狮,又有十人分扮五头雄狮各居于一方,随乐起舞,殿下还有一百四十个人同声高歌《太平乐》,鼓掌踏足,应和节拍,声威雄壮之极。
论弥萨一见这等齐整威风、声势浩大的舞乐,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忙向武则天请求道:“陛下,外臣生于边荒,不识中国音乐,如今高踞阶下,看不清舞乐细节,乞请陛下恩准外臣离席,趋近一观。”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论弥萨与吐蕃副使便离开席位,赶到歌舞伎人旁边,倚着龙柱,交头接耳,赞叹不已,殿上文武百官见他们这般模样,不免露出轻蔑的神色,有人还窃窃私语,低声讥笑。
可论弥萨和副使站在那儿犹自一副惊喜赞叹的模样,对众人几乎毫不掩饰的嘲讽似乎浑然不觉。杨帆扶剑立于殿旁,冷眼看他表演,心中渐生警惕。
他和论弥萨在五丈原曾有过一番交锋,深知此人貌相粗犷,心思实多狡黠,或许论弥萨真的不曾见过这等声势浩大、衣着齐整、动作划一、气度庄严的宫廷大乐,但是作为吐蕃王派来的一国使节,他的涵养素质绝不至于低到如此地步。而今他故作粗鄙,必定有所图谋。
一曲太平乐演罢,论弥萨和副使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向武则天赞叹拜谢道:“外臣自入圣朝,倍蒙陛下优待,今又观此奇乐,真不虚此生了。外臣自顾卑贱,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天恩,唯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论弥萨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哪怕明知道他是在说恭维话,武则天也不禁龙颜大悦,近年来很少饮酒的她,竟也端起杯来,大大地抿了一口。
论弥萨又道:“我吐蕃地处偏荒,一向仰慕中土上国文化,今外臣受我王差遣,前来上国,诚惶诚恐、虔诚祈求,还请圣主天皇能够允准将宗室皇女下嫁于吾王,从此两国永结翁婿之好。”
武则天微微一怔,放下酒杯,微笑道:“就算朕是寻常百姓人家主妇,嫁女也不是一件小事,总要与儿女好生商议一番,再看看家中适婚宜嫁的女子们谁最般配,贵使刚到中土,不必着急,今日且观歌舞,此事容后再议。”
论弥萨无奈,只得谢恩归座。接下来殿上又奏四方乐,论弥萨端坐观看,他的副使却在左顾右盼,忽然间看到一人,那副使为之一怔,便与论弥萨低语民几句,论弥萨闪目看去,也是微微一怔,随即二人便交头接耳,不时窥看。
武则天看他二人神态鬼祟,不禁问道:“贵使在看什么?”
论弥萨连忙欠身道:“外臣请问陛下。对面席上那位将军可是姓唐?”
武则天看他所指之人,确是穿着一身武将常服,依稀有些面熟,却叫不上名字,便示意那人上前。那人乃是凉州都督唐休璟,因为恰好回朝办事,按照品级,今日也参加了这场宫廷大宴。
唐休璟自报身份后,论弥萨恍然大悟道:“啊!果然是唐将军!”
武则天奇道:“贵使与唐休璟有旧么?”
论弥萨忙道:“我国不自量力,曾冒犯上国天威。洪源一战时,外臣曾在战场上亲眼见过这位唐将军,这位唐将军勇猛无敌,以寡敌众、大败我吐蕃军队,因外臣曾亲见其虎威。是以记忆犹深。”
武则天闻言大悦,转首便对陪侍一旁的上官婉儿低声道:“此人乃虎将也。你记下他的名字。朕要重用他!”
杨帆才不相信论弥萨作为一方使节,在宴会上连这点深沉气度都没有,一惊一乍的连老态龙钟的武则天都能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怕他看到唐休璟,并自曝大败于周军的丑事,都是他有意为之。
这论弥萨卑躬屈膝的。甚至不惜自曝其丑,先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如今又把他们被唐休璟大败的丑事毫不羞惭地说出来,如此种种。是只为讨好皇帝求取和亲么?
“挚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相博,弭耳俯伏。”杨帆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心头不由一震,马上赶到殿下,对巡戈于外的任威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殿上。
身为宗主,许多事不用他亲力亲为,只要想到了他就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单以这件事而论,他有了疑心,就可以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而这些事并不是府上有几个家丁随从的人,随便派出几个人去就能做到的。
除了杨帆和沈沐,天下间也只有朝廷才有这个实力,然而这种捕风捉影的怀疑,未必能说服朝廷出动力量进行侦察,而且通过官方途径效率也太慢,恐怕查到真相的时候为时已晚。
杨帆的匆匆进出,引起了论弥萨的注意,论弥萨看到杨帆,不禁失笑出声,又与副使低语了几句。论弥萨入朝后,已经携厚礼拜会过太子、相王和梁王,与他们都比较熟悉了。皇太子李显见他发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便道:“莫非贵使与杨将军也是旧相识?”
论弥萨笑道:“正是!本使自吐蕃来,路经五丈原,曾经见到这位将军。杨将军有一匹大食宝马,本使本欲以重金购买,可惜杨将军也是爱马之人,坚辞不允。本使又欲以吐蕃美人儿易马,杨将军还是不答应,可惜啊!”
相王李旦听了,回首望了杨帆一眼,对陪坐一旁的长子李成器道:“杨帆爱马,吐蕃欲求亦不愿舍,为父又岂能舍爱女远嫁他乡呢,你那几个妹子的婚事,要抓紧进行了。”
李成器低声答道:“父亲放心,儿已经从京中才俊、贵介公子里挑选了一些合适的人选,不日便邀请他们过府饮宴,让妹子们私下里看看,若是中意,便马上定亲!”
李旦点点头,这时论弥萨却突然对他道:“本使听说,相王殿下有多位爱女皆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我王如今刚刚年过三旬,正当壮年时候,且素来渴慕中土上国人物,不知相王殿下可愿与我王缔结姻亲么?”
皇太子李显飞快地瞟了一眼李旦,代为答道:“贵使何其性急也,我皇陛下方才不是说过么,嫁女非是小事,此事容后再议。”
李旦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外有二张咄咄逼人、武氏虎视耽耽,不想兄长还对我心存戒意。”
论弥萨笑道:“所以,本使才相询于相王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相王殿下同意,相信女皇陛下也会恩准的。”
李旦道:“贵使的消息不太灵通啊,实不相瞒,本王虽有几个适婚宜嫁的女儿,却早就有了夫家,文聘之礼早就下过了,长女和次女今年就要完婚的,三女和四女业已定下亲事。”
论弥萨马上追问道:“相王殿下不只四女吧,不知其他皇女可曾婚配?”
李旦道:“本王还有七女,但这七个女儿,最大的也才十二岁,怎能谈婚论嫁。”
论弥萨抚掌笑道:“相王此言差矣,依我吐蕃习俗,便是六岁七岁成亲又有何妨。既然相王殿下还有七位爱女,我想,为了大周与吐蕃世代友好,相王殿下不会拒绝从七位爱女之中择一下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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