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兰惠再度惊魂，朝臣忌惮周家

韦公公将婉灵推近御前，陛下见人进来了，于是放下笔墨，起身走到八仙桌处坐下，示意韦公公把车推到桌边好近前说话。

“灵儿求见，有何要事？”

陛下拿起桌上的茶碗，碗盖在茶碗边轻轻地开会摩擦，发出陶瓷间碰撞的嘶嘶声，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依旧没有将视线锁定在婉灵脸上，仿佛目光游离。

“回陛下，臣是特来替太傅向陛下请罪的。”

“哦，此话怎讲。”

“太傅在三方会谈中位彻底压制西蜀和北凉，私用天子威仪出入尚书台，实在是逾越了，还请陛下降罪。”

陛下原本游离的目光突然间聚焦到婉灵那双蒙着黑布条的眼睛，射出一道犀利的神光，并未立即做出回应。

婉灵似乎察觉到对方眼神气场的变化，刻意挺直了腰板，扭头看向对方。陛下观察出婉灵没有丝毫闪躲回避的表现，眼珠子转了一圈，随后站起身来，走至轮椅正前方，俯身双手撑在扶手上，双眼依旧紧盯婉灵双目。

“朕明白你的意思，太傅为了不折不扣地达成朕定下的谈判条件，不得已用皇族身份威压双方使臣。既然是代表朕会见两国使臣，自然一切都交由太傅全权处置，朕相信太傅的忠心，不会包藏祸心。”

婉灵听到对方说话声音的方位变了，甚至有明显的呼吸和体温感触，知道对方此刻正与自己面对面。面不改色，婉灵缓缓拧回正脸直面对方。

“就算陛下不打算追究太傅的错误，但臣还是坚持请旨降罪。陛下可以宽恩，但为臣不能乱了礼制，还请陛下成全。”

陛下有些失望地长吁一口气，撤回撑在扶手上的双手，重新回到八仙桌前坐下，拿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水。

婉灵感觉到那股压迫深重的气息撤走远离了，才深吸一口气尘丹田，稳住自己的心跳。

“那好，就依灵儿的意思，稍后朕就拟旨中书阁，太傅罚奉半年，以儆效尤，你看可够？”

“臣多谢陛下。”婉灵右手握拳横于胸前，颔首谢恩道。

待韦公公送走婉灵，陛下饶有深意地望向她离开的方向，低声问韦公公道：“公公，可曾见仇复与灵儿一同进攻？”

“回陛下，老奴不曾见过仇公子跟来。”

“灵儿真是太聪明了，日后若想削弱士族权贵阶层，恐怕要让周家走脱。”

“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放过周家？那为何还要重赏？”

“现在不能让周家察觉出朕的意图。对付这些士族大家，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夜长梦多。”

“陛下英明。”韦公公低头弯腰称是，心里却在思考陛下刚才说的那句话。

韦公公明白削权是迟早的事，圣衣之下，没有人能够轻易改变和阻挡这位皇帝的所作所为。他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通晓皇帝心意的人。他斜眼看了看殿外婉灵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眨巴几下眼皮子，掂量着这江陵城中即将刮起的狂风骤雨。

“灵儿，灵儿，我在这儿。”仇复压低嗓音冲婉灵喊道。

婉灵寻着喊声驶进仇复藏身的那片小树林中。宫里不是逗留说话的地方，仇复接过轮椅，二人便匆匆驶离皇宫。

直到来在街道中，仇复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事情成了？”

“算是成了，求得陛下降职罚奉半年，可以暂时堵住悠悠众口了。”

“暂时？那以后呢？”

“以后……只能见招拆招了。”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变幻莫测，你怎知道我什么风格？”

仇复苦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两人继续步行在街市上。元宵节虽过，但街市上仍旧人头攒动，一点儿也不在意冬日的寒冷。

王政希与兰惠也正好在西市逛街，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紧扣，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帮忙提东西，一行人惬意地穿梭在人流中。

王家虽然没落，可家底毕竟殷实，先皇本就没有抄没所有家产，靠着剩下的财产，足够政希一家人生活滋润了。

上次午夜惊魂后，由于政希安慰得及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胎儿也未见任何异样，所以两人趁着天气晴好，每日午后都出来逛街散心，时不时买些兰惠喜欢的小玩意带回家。

刚过午膳，朝臣便乌央央地杀向养居殿。韦公公早先得了陛下的旨意，说陛下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打扰，有事等陛下午睡醒后再说。就这样，养居殿外跪了一众大臣，任凭寒风吹得耳朵鼻尖通红，都如雕像般跪在殿外冰冷刺骨的石砖上。

过了午睡时间，依然不见陛下有意召见，诸位大臣有些焦急。其中有几位大臣年过六旬，身体抵受不住寒风凛冽、腰腿僵硬疼痛，跪不住了晕倒在石砖上。

韦公公赶紧吩咐宦官们把晕倒的大臣们抬进暖阁里喂点儿姜汤缓缓。实在有些不忍心，韦公公劝了好几次，剩下的大臣们还在咬牙坚持。没法子，韦公公跟陛下讨旨意，怎么打发殿外跪谏的朝臣。

“把这道圣旨拿给他们看吧，看完他们自己就会回去了。”陛下在养居殿内围炉披裘，舒服地坐在暖炕上看书呢。

韦公公得了旨意，高兴地到殿外把圣旨亮给诸位朝臣们看。看了陛下惩处太傅的旨意，朝臣们犹豫了片刻。为首的大司马思来想去，觉得既然见不到陛下，想必陛下自有打算，索性先就此散去，暂时静观其变，免得引来陛下盛怒可就不好了。

大司马发话了，其余朝臣们也就跟风拜别陛下，一瘸一拐地灰溜溜各自回府去了。

韦公公抬头望了望天，抬腿就往周府而来，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回皇宫。

婉灵前脚刚离开周蒙生的房间，韦公公后脚就到了府门前。婉灵先一步告诉了他今日自己进宫这一趟的目的和结果，但令婉灵吃惊的是，父亲在听到陛下并没有要严惩的意思时，竟不以为然，还觉得婉灵多此一举，求来个不疼不痒的惩罚，实在没有必要。

她没想到父亲竟然真的相信了陛下释放的烟雾弹，更危险的是婉灵劝父亲主动上书请罪，周蒙生竟然一反常态地极力反对，甚至训斥婉灵有负皇恩，不配自己身上女官的职责和使命，有愧于陛下的信任和爱重。

除了下属，周蒙生极少发火训斥家人，这还是头一回，仇复都有些看不下去，楞是被婉灵阻拦下来，硬生生地忍了一肚子气。

回到自己庭院，仇复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婉灵拍了拍他攥紧的手掌，笑着安抚道：“好啦，我都不生气，你治什么气？将来做了周家女婿，你还能与我父亲理论不成。”

仇复像泄了气的气囊，整个人瘫在凳子上，没好气地抱怨道：“你费心费力地为太傅筹谋为周家筹谋，他却将你骂了个狗血淋头，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算了，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做不做是咱们的事。推我进屋吧，我要替父亲上书请罪。”

“你再怎么替他，终究不是他本人的意思，陛下恐怕未必会接受吧。”

“无妨，你去找来周得良，我找他有事。”

仇复离开前厅后，先到冬绣房门外喊了一声，叫冬绣帮忙照顾灵儿，自己有事要回军营一趟。冬绣坏笑地瞟了仇复一眼，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快走，自己快步进了前厅，为婉灵沏茶倒水，铺纸研磨。

正月冬日里昼短夜长，夜幕很快就降落下来，映衬得城中街市灯火通明，宛若银河中的点点星辰。

兰惠与政希走累了，便回到府上休息。用过晚膳，或许是因为饭气攻心，亦或许是因为怀孕期间嗜睡，兰惠一时睡意朦胧，政希就扶她进卧室里小憩。

兰惠很快入睡，政希不敢离开卧室，索性到偏间小客厅内看书，时不时还在小册子上做个笔记摘抄。

恍恍惚惚中，兰惠梦见自己睡在榻上。原本以为身边睡的是相公，翻身抬手就搭在了相公的肩膀处。可奇怪的是，与以往不同，兰惠感觉到一股强劲浓郁的寒气，透过皮肤顺着手掌，渗入血脉经络中，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

兰惠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是不是相公得了伤寒疾病，得要找个大夫来好好看看。谁知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相公的脸庞，而是一个面色青白、嘴唇黑紫、脖子上露出蜿蜒骇人血管的陌生男人，正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目，狰狞地冲她笑。

兰惠登时吓得汗毛耸立，撕声呼喊道：“啊——！”这次叫喊的声音比上次还要大声惨烈，偏厅里正在看书的政希都被惊得书本失手掉落在地。

政希慌忙跑进卧室榻前，抱着兰惠担心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来，到为夫怀里趟下，一会儿就没事了。”

兰惠定睛看见来者是自己的相公，便一股脑扎进相公那温暖的怀抱里，喘着娇气弱声道：“又要说一夜的故事给我听？”

“有何不可。”

“哪有那么多故事，分明就是相公自己编的。”

“嘿嘿，只要夫人开心，我就能编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看不出来相公还有这等口才，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编来哄过别的小姐姑娘。”兰惠故意打趣道。

“没有，天地良心，绝对没有！”政希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才不信呢。”兰惠继续装作生气的样子逗政希。

“夫人若是不信，为夫可以在此立誓，若所要非实……”

兰惠赶紧起身伸手捂住了准备起誓的嘴巴，柔声道：“逗你呢，你这死脑筋，这么不解风趣，难怪没人要。”

“哈哈哈，夫人见笑，为夫实在摸不透这女人的心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好全部当真咯。”政希憨笑地挠了挠后脑勺间的头发，神情很是诚恳真挚。

兰惠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索性不再逗他，继续趴在政希怀里撒娇索爱。转念一想，她对梦中的那个男人印象深刻，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自从怀孕以来，兰惠的记忆就不是很清晰，整日不是傻乎乎地，就是丢三落四地，果真是一孕傻三年呐，一下子还真的想不起来那个男人是谁。

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来，兰惠就不再耗费精神力去想了。翻身将政希推倒在榻上，枕着相公的心口才肯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