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子临危登基，仇复夜入军营

东厢房内，仇复手里拿着一根羽毛，伸进笼子里去逗弄那只小鹓鶵。有一阵儿没见婉灵到他的房间了，仇复有些不高兴。听冬秀姐姐说，最近要打仗了，她正在北大营里忙着练兵呢。

仇复很好奇军营是什么样子，明亮的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后，暗自一笑，他就偷偷离开了周府。

来到大街上，他才想起来自己不认识去北大营的路，便沿街一路向北打听。人们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这个身高不及马背的男孩子，遥指北边的一片荒山。

仇复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走到北门，出了北门，一直向北。走了整整一天，渴了就到河边喝口水，饿了便摘林子里的果子充饥。山林中荆棘密布，仇复的衣襟被刮得褴褛不堪。有时脚下一时不慎，身躯只得顺着崎岖的山坡滚到低洼地带，浑身被磕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仇复咬牙坚持，顾不上伤痛，加快脚步赶路。他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不然身上没有火折子，夜晚更加寸步难行。

幸好，月亮才将将升起，仇复就看到了北大营中的灯火。仇复匍匐前行，摸到木栅边，将身体侧着挤过木栅上的缝隙，悄悄地潜入了军营。得亏仇复身材细瘦，不然来到跟前却进不去，岂不是白费了白日里的千辛万苦。

可是没等仇复直起腰来，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两双大脚。他慢慢抬头看来，两位身着黑色玄服的斥候军士正冲他瞪着眼睛。完了，被发现了。

从太子殿下手里接过兵符后，婉灵与桓贞回到江陵大营，两人在军帐中面对地图和沙盘，推演战法和阵战。直至天黑，两人一边用膳一边继续研讨，废寝忘食。

“报告将军，捉到一名不明身份的奸细，请将军定夺。”

“哦？北凉军的影子还没看到呢，这么快就派奸细出来啦，沮渠子车不愧是名将啊。带上来吧。”婉灵嘴里嚼着饭食说道。

“放开我，我是来找灵儿姐姐的，你们弄错了，我是他弟弟......”仇复被麻绳捆住了双臂，被军士们推搡着走进了军帐。

“这小子还自称是将军的弟弟，吃错药了吧，哈哈哈......”

押送的两名斥候军士觉得这奸细竟然胆敢声称自己跟将军是亲戚关系，真是活久见，根本就不相信。

婉灵扒了一口饭，扭头看时，感觉这名‘奸细’怎么这么眼熟。放下饭碗，她走近前来，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

突然婉灵一口饭直接喷在了对方脸上，抢得弯腰剧烈咳嗽了几下，方才惊呼道：“小仇子？！怎么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由于步行过程中出了不少汗，仇复就用手背将脸上的汗擦去，却没注意手心手背都是土灰，脏兮兮的脸上只有眼睛那一圈儿是干净的，活像逆向的熊猫。

此时，仇复的脸上不仅脏兮兮的，还沾着一块块被嚼过的肉菜饭粒。婉灵忍不住扶着腰笑了老半天才渐渐收住，仇复却是一脸的委屈跌份儿，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好啦，是自己人，你们给他松绑吧。”婉灵喘着娇气，不停地抹着眼角。

“将军，真、真是你弟弟呀？”

“费什么话，本将军的弟弟还能认错？你是不是觉得本将军老眼昏花、痴呆弱智啊？”

“嗯......不敢不敢，将军没事的话，属下告辞了。”

两名军士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趁婉灵还没发落，一溜烟儿赶紧闪人，走为上策。

仇复奇怪地回头看了看那两名军士的反应，懵懂道：“灵儿姐姐，他们为何这么怕你？”

“嘿嘿，我是他们的头领，他们当然得怕我啦。不然怎么管得了这千军万马？”婉灵得以地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桓贞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不知道，你的灵儿姐姐，在军中有个特别吓人的绰号，叫‘活阎罗’。犯了错误，只要是落在她手里，好比活人走一遭十八层地狱，连死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你别乱说，当心吓着孩子。”

婉灵把仇复拉到桌前坐下，吩咐账外值守的军士，打来一盆清水和毛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土油渍。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仇子？”桓贞问道。

“小仇子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叫的，只能我来叫。人家有名字，叫仇复。”

婉灵吩咐军士又拿来了一件干净衣服，让仇复到隔壁军帐内换上。

“啧啧啧，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这般待遇，羡慕嫉妒恨呐~“

“嘿~我说你个没良心的，喝我血的时候怎么不说妹妹我待你视如珍宝啊？”

“得得得，算我没说，我吃饭，吃饭。”

桓贞赶紧闭上嘴巴认输。从小到大，论吵架，桓贞从来没赢过。在婉灵面前，自己就像一丝不挂地婴儿。真要把她惹急了，那火力能把人怼得体无完肤。

“哎呀，你们在聊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韩子文突然走进军帐，身后还跟着面色憔悴的王政希。

“呀，子文兄可算是回来啦，几个月不见，你真是精瘦了不少啊。”

“我今早才赶回京城。一回来就先进宫吊唁先皇，然后与太子谈了大半天，这不天快黑才散嘛。正好丞相大人也在东宫，我们就顺道一起过来了。”

“子文兄一路辛苦了，含章哥哥一起过来坐吧。”

“你们在用膳呢吧，还有没有，我俩在东宫窝了快一天了，需要先填报肚子先。”

“哈哈，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再盛两万米饭过来。”说着，婉灵吩咐账外的军士添上三幅碗筷，大家好边吃边聊。

“诶？怎么多了一副碗筷，还有人过来吃吗？”

“是灵儿认的那个干弟弟，自己一个人跑到军营里来了，还被错当成奸细给抓进来了。”桓贞解释道。

“哦？这倒是稀奇。看来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呀。”韩子文玩笑道。

“确实，你再晚回来几天，天都要变喽。”

被政希这么冷不丁地一盆冷水泼下来，韩子文发觉自己言语有失，只好尴尬地讪笑了几声，抓起筷子埋头干饭。顿时饭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固，四个人都没说话，安静地只听到筷头夹菜的声音。

仇复用清水擦了遍身子，军医又给上药包扎好刮伤，换了干净衣服，便回到军帐中用膳。

饿了一整天，体力消耗过大，又正值长身体的时期。仇复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地暴风吸入，桌上的三菜一肉全部光盘，米饭更是吃了三碗，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吃饱喝足的仇复，右手扶着肚腩，后背缓缓靠在椅子上，舒服地缓了一口气。

刚一抬眼，仇复的脸刷得一下子变成了猴屁股，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所有人都忍不住捂嘴笑将起来，生怕控制不住会把嘴里的饭一股脑全喷出来。

连神情萎靡的政希，都不住地摇头调侃道：“这孩子，饭途无量。”

婉灵赶紧招呼火头军再加三菜一肉上来，火头军的头儿一听，马上乐开了花，难得将军这么喜欢自己做的饭菜，屁颠屁颠地又从锅里盛了几碟肉菜上来。

未过酉时，军士们便撤去了菜碟饭碗，韩子文从袖口内拿出一卷纸，平摊在桌面上，一副山河堪舆图映入眼球。

“这是这几个月我微服山川河流所绘制出来的地图，上面显示了境内一千七百五十四个县，五百六十余座州府。各县粮食产量、矿产资源分部以及人口户数等信息都标记在上，可清晰鸟瞰全国常备兵役物产资源。有了这张图，再也不用担心州府官员瞒报实情，谎邀府库银两，中饱私囊了。“

“妙哇！子文兄，如此一来，当地如遇天灾人祸，朝廷就能凭此准确判断赈灾物资的量体，甚至可以从临县附近州府，调配人员物资，由朝廷统一分配，让朝廷的雨露直达千家万户。”

“是呀，即使遇到国战，丞相大人和户部工部尚书，也能根据此图，推断各州府能够征调的合理数量的粮草，既不会增加百姓负担，又能满足军需，真是太实用了。”

“不错，含章不得不佩服韩大人的毅力，当受本相一拜。”

“唉~这不算什么，我本就喜欢游历山水，体察民风民俗。哦，对了，回头我还要把路上记录的民风民俗都整理出来，汇编成一本书，还请丞相大人多多支持。”

“韩大人客气了，能参与编撰此书，荣幸之至。”

时间过得飞快，尤其是在全神贯注思考讨论的时候，尤为明显。等他们从军帐中出来，都已经过了三更半夜了。

仇复扛不过困意，趴在一旁的矮桌上睡着了。婉灵把披风盖在他背上，没有叫醒他，同桓贞一起安静地离开了营帐。

这个时间，城门早就关闭了，韩子文和王政希回不去，索性在军帐中休息一夜，明早再各骑一匹快马，赶回城中。

翌日，礼部在皇宫中举行了太子的登记仪式。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太皇太后亲自为太子带上皇帝的冕旒，太子身着龙袍，手持玉笏，向宗庙列祖，三叩九拜，典礼就算完成了。

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开皇。先皇驾崩时，已大赦天下，以彰显先皇仁德。如今新皇继位，同样大赦天下，意在笼络人心，安抚民意。祈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婉灵和桓贞忙于练兵，未得抽身参加京都的登基典礼。新皇的第一道诏书，便是任命婉灵为镇北大将军，指挥20万大军延若江一线展开防御。

韩掌典将自己绘制的堪舆图呈现给陛下，陛下十分赏识和欣慰，令其继续担任军需一职，负责征集和运输粮草物资。

而丞相大人，则着手主持京城的第一次全国汇试。原定于十月廿八日至冬月初一这五天时间，进行预科汇试。但如今国战在即，陛下将汇试的内容改为武科，打算从全国选拔年轻的武将人才，同时在民间征兵。

凡是武科汇试进入前十名绝胜者，由婉灵亲自挑选，充入斥候营下的白虎队。五十名以内的优秀者，可直接担任军中将校级别的副手，待训练成熟后，再委以重任。而五十名以后的选手，则只能从普通士卒学起，视实战中所里军功来进行奖罚。

廿八日这天，兵部门外一早就人头攒动，前来报名的人把吏部大门围得个水泄不通。吏部尚书与文书职员们忙得焦头烂额，才只是这报名登记的第一步。

离兵部最近的酒楼旅店，三天前就人们为患。晚来一天的人，都只能住到离主街很远的地方才有空位。三天时间，城中住宿的费用就开始暴涨，旅店食宿一时间竟直逼曾经的‘洛阳纸贵’。

丞相大人听说之后，从其他尚书中抽掉了好多人手，前去现场协助兵部开展工作。出手平抑物价，惩治投机倒把、借机捞钱的不良商贩。后来婉灵也从营中抽掉部分士卒，到兵部周边配合巡城守备，维持人员秩序。

“灵儿姐姐，你桌上的这副画画得是什么呀，好像是一辆马车，但又跟普通的马车不太一样？”仇复看到婉灵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幅图看了许久，好奇道。

“仇儿，这是姐姐设计的一种特殊的马车，车身宽敞，可容纳四人同时坐乘坐，还能摆得下一张案台、随身武器铠甲、饮食干粮和笔墨纸砚。”

“那这案台上的蜡烛和车门上挂着的灯笼，是用来晚上照明的吗？”

“仇儿真聪明。只需一位车夫坐在前面赶车，就能随时前往想去的地方。”婉灵讲解着，仇复便坐在她的大腿上，耳边听着，手指点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纸上的标示。

“那车身上为什么布满尖刺？看着像刺猬。”

“这个呀，是用来预防敌人近身攻击的。整个车身由硬木制成，表面涂漆，可防火烧。外包厚铁皮，坚硬厚实，保密性强。车帘门帘均由金丝软甲制成，可防暗箭明枪。”

“姐姐会有危险？”

“虽然姐姐不怕危险，但作为一个将军，首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才能消灭更多的敌人。”

“嗯！那这车轮上也带有尖刺，也是用来防御的？”

“此处带刺，是为了冲锋时杀伤对方的战马和士卒，是进攻的利器。”

“好厉害呀，我也要坐上这两车。”

“仇儿，不可胡闹，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你还小，又不会武功，等你长大了，姐姐一定让你穿上盔甲，也做那顶天立地的汉子。”

“不！仇儿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束发了。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让我跟着你，我绝对不会给姐姐添乱的。”

一双渴望真诚地眼睛看向婉灵，她觉得这孩子很有天赋和灵气，便与仇复约法三章。

“第一，没有姐姐的命令，你不可以擅自一人行动。第二，没有姐姐的命令，你不能上阵杀敌。第三，没有姐姐的命令，绝对不得临阵退缩。这三点，你可能做到？”

“能！”

婉灵噗呲一声笑了，这个孩子跟她第一次见到时的状态，有了天壤之别。与落魄时不遗余力地自保不同，现在他知道要去保护别人，知道要奉献自己，懂得何为忠义了。

登记完人员名录后，首先是由兵部主持的身体检查。周家军中，不允许任何患有隐疾者混入其中，所以凡是检查不达标的，都会发配盘缠，勒令返回原地。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得已开放了城外西郊处空地，由营中军士协助，以加快检查的速度。

检查这一轮，就淘汰了大半的报名者。人们恋恋不舍地收拾好行李，一步一回首地告别了还没来得及游览一番的京都。

留下来的那一半，顺利进入第一轮汇试，也就是初试。一般就是选手在主考官面前展示自己的武义，由兵部选拔优良者进入复试。一开始还是一个一个展示，到后来干脆让十个人同时展示。

即便是这样，兵部尚书还是花了两天时间，不眠不休才看完了所有人的展示。兵部尚书的头发都快被自己给薅秃了。

初试又淘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选手，则是前往北大营，由婉灵亲自监考，从中选出12名精英，编入自己下辖的白虎营。剩余选手，则由周桓贞按照实力优劣，给予排名等级。最后留下的，方为即将编入新兵营的正式服役士卒。

每人发放一块木牌，上面刻好了个人信息。一副铠甲，一柄铁剑，一套床铺，一份军饷。

这些选手们整齐列队站在军营空地上，由婉灵叫号挨个到她面前接受考核。选手们既紧张又激动，能够有机会见到当世大名鼎鼎的女将军，男人的雄性荷尔蒙被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

婉灵冷眼观察着这群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雏鹰们，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眼神由平和变成一头贪婪的豺狼，视线不断扫过台下的猎物们。

而这些雏鹰们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现实的魔鬼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