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自己的浣花阁,三姑娘阮清雯就被叫住了,清霜笑着走过来,“三妹妹今日难得的机灵。”
清雯垂下眼,不说话。清霜拔下了自己手上一只鎏金镶蓝手钏给她,说:“宋姨娘的药,那些不懂事的婆子拖了有几日了吧,妹妹赶明儿就去领吧,都是些不长眼的。”
“多谢二姐姐了。”清雯接过手钏。
“都是自己姐妹,不用客气。”清霜错身走了过去,身后四五个丫头婆子立刻跟上去,招呼着灯笼和竹伞。
天上又开始飘起小雪,清雯摩挲着自己手里的手钏,只觉得连这东西也不接人气儿,冷得很了。
******
待在房里抄经文的日子并没有很难熬,富嬷嬷是个人如其名,矮胖富贵的嬷嬷,人却很正直,不曾真正刁难清沅,反倒把规矩教得一丝不苟的,等清沅抄完半部《大般若经》,冬天已经过去,阮熏为着除夕的事情颇为愧疚,常常使人递些外头的东西来,一会儿是风车,一会儿是糖人。
清沅拿着抄好的佛经往万寿堂去请安,却在半道上给拦了回来,她也不敢多问,回去后就使了凝香去打听,凝香还没回来,倒看见忘忧嘟着一张嘴进来了,她心里好笑,忘忧往日心气虽高却也不是胡乱生气的,也不知什么人惹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不高兴?”忘忧回:“姑娘多心了,哪有人惹奴婢不高兴。”
“在我这屋里,哪个敢把你当奴婢,平日里可是连俞妈妈都不敢来使唤你的。”
她抿抿嘴,不说话,清沅说:“让合欢给我沏壶茶来,半天没见她,也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
等合欢进来,清沅便打发忘忧去魏氏处送她亲手编的络子,往日这一直是凝华的活。
她问合欢:“你忘忧姐姐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是你淘气惹了她不开心?”
“姑娘可冤枉我了,”她一脸委屈,“忘忧姐姐这样凶,我哪里敢呀。”
清沅一笑,“你敢说她凶,等我去告诉她,看她回来不修理你,那你说,她今儿个是怎么了?”
她想了想,“我刚才瞧见忘忧姐姐与凝华姐姐拌了几句嘴,大约是这个缘故。”
清沅倒不知她两人竟处不好,“为的是什么事?”
合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一上午瞧着她两个也不说话,连凝华姐姐也没个笑模样了。”
“是日子过得太顺心,她俩倒也知道来添点麻烦。”清沅话刚说完,凝香就进来了,清沅问她:“今儿府里有什么事,你可问清楚了?是老太太身上不舒服?”
凝香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约不是,没见请大夫,今儿万寿堂还锁了门,怪得很。”
“两个姐姐呢,可去请安了?”
“这奴婢就不知了,大概也是没有,一路上没见着半个平日伺候两位姑娘的婆子丫头。”
“罢了,先不去打听这些。”凝香上来扶清沅上床歇息,她把帐幔放下来,问:“今儿怎么不是忘忧姐姐在一旁伺候姑娘?”
“我自然有事吩咐她出去,”看了她一眼,清沅说:“这样多的话,是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么?”
凝香笑道:“奴婢哪里敢呀,姑娘惯会曲解人家意思的。”
等清沅醒来,忘忧已经回来了,服侍她起身,又端了碗茉莉水来给她漱口,道:“姑娘醒了,刚才五少爷来寻过姑娘,姑娘睡得香,他便回去了,这会儿要不要打发人去请?”
到底是男女大防,为了避嫌,阮熏很少来朝阳馆,也不知有什么事,清沅点点头,“让合欢去请吧。”
等阮熏过来,一脸的眉飞色舞,清沅好奇:“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叫你这样开怀。”
他喝一口水,“哪里是什么好事。”不是好事却笑得这样开心,清沅也不去理他,这人总爱卖关子的,叫丫头拿了笸箩来做针线。
阮熏等了半天,也不见清沅抬抬眼皮的,顿时有些失望。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爱摆弄脂粉花钿,也不爱弹琴吟诗的,反倒爱低着个头自己捣鼓,闷声不响,明明长得好,好像开在角落里的牡丹,又不让人亲近又吸引人留步。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满府里只有她才能和自己说得上几句话。
他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今儿东边可闹成一锅粥了,就你一个还有心情午睡。”
东边?杨氏的沉渊阁和清霜的临烟驻都在那里,“莫不是大伯父和大伯娘那里……”
他点点头,“听说啊,大伯父在外头置了个外室,今儿事情兜不住了!”
清沅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幸好几个丫头站得远些不曾听到,“这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也能拿出来乱说,叫嬢嬢知道了又该罚你。”
“你别这样胆小,我可没唬你,此事千真万确,大伯娘在老太太房里哭闹了半天,直嚷着要带上人过去闹呢。”阮熏一向地口无遮拦。
清沅到底是女儿家,这样的事,就算听过了也要立刻忘了的,她喃喃说着:“这……要是传出去该多难听啊。”
“可不是嘛,大伯娘也是急昏了头,还想要闹,你可知道,三哥如今正在议亲的要紧关头,却出了这档事,恐怕……”
他越说越没谱,竟说到自己哥哥的婚事上去了,清沅不理他。只听阮熏继续:“听说相中了户部张侍郎家的千金,大伯娘已经去过张府两回了,张侍郎如今正得圣心,也少有的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人家,却最注重名声的,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一直名声颇佳的,大伯父这样的事倒还是头一回。”
姓张?清沅想了想,这个阮熹从前娶了谁她记得不太清楚,仿佛不是姓张的。看来这亲事的确成不了。
清沅说,“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觉得大伯娘大可不必如此动气。”
阮熏一听她接过话茬子,就更来劲了,“你不晓得咱们这位伯娘的性子,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虽是大房,怎么独子三哥却才这个年纪,虽说上头有个大姐,但是她今年也才二十不到,大伯娘他们可是成亲二十五六年了。”
清沅心惊,这再说下去怕是要涉及到人家的阴私了。
阮熏却不怕,继续摇头晃脑地说:“听说大伯父啊,早年得过一位庶子,这都养到七八岁了,大伯娘进门后没多久,却不明不白给死了。本来大伯父就不喜爱大伯娘,如此一来,又冷了好几年,大伯娘处处争强好胜,好在老太太时时照看,等我大哥出世,大房才不能不急。如今她这唯一指望的儿子,在婚事上不能如意,岂不是前程大受影响,大伯娘不亲自提刀砍人已经算是收了性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