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咱们夫人这回寻的这个傅家,也是在南京的,怎么也没听过,”清湄的丫头暖雪正执着提梁壶给她沏茶,桌上是一盏厨房新端来的燕窝。
自亲事定下后,清湄便在房里绣嫁妆,“傅家在南直隶上元县,自然不属南京。”
暖雪听闻她这般回话,嗔道:“奴婢哪是说这个,听闻三姑娘许了南京的望族江家,最近那边出来的连扫地丫头都步步生风呢,怎么到咱们这儿亲事就这般随意了,姑娘你又差什么了,莫不是夫人偏心……”
清湄拧了拧浓眉,“胡说八道什么!”
暖雪平日有什么说什么惯了,不怵主子的脾气,继续道:“奴婢也没说错,那杨知府家好歹还体面些……”
清湄放下手中活计,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与那杨二少爷一同长大,他什么性子脾气我不知道?人虽是精明强干,但这对一个庶子来说有什么好,杨夫人早忌惮他了,做他媳妇还不是跳进一潭浑水,还免不了要借爹爹的势为他铺路,我这人最是心硬,凭什么为他筹谋策划,日后他功成名就美妾娇婢,我能得到什么。”
“那……这傅家就好了?”
清湄一笑,“自然,傅家偌大家业自然是给长子嫡孙的,那傅公子不管事也好,日后还不是都握在我手里,暖雪,我告诉你,什么东西都不比捏在手里的权力钱财有用。所以不论母亲是打着什么主意定的这门亲,我却是最满意的。”
暖雪瞧着她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中闪着的精光,也明白了,这二姑娘啊,当真是这几个姑娘中最有野心也是最有能耐的一个。
这清湄的亲事倒着实让清沅吃惊了一番,上辈子也是因着清汝的丑事,她只能匆匆嫁给了一个体弱的公子哥儿,没几年丈夫就病死了,她一人挑起家业,抚养了族中一个继子,家业虽是蒸蒸日上,身体却熬垮了,等清沅在世的最后几年,听闻她已经都无法下床了。
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拼命想阻止清汝的婚事,她却还是有办法嫁进了江家,而清湄,却意外逃过了少年早寡的命运。
阮清沅不由感概,哪怕她这重活一次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这命运之奥妙,实在是人力所难以左右。
这样一个月后,时序已渐渐入冬,针线上新做的棉衣也发下来了,合欢领了新衣搓着手进屋来,对正在练字的清沅道:“今年可冷得真快,姑娘,今儿前头好热闹,老爷正吩咐人打扫院落呢,是有什么客人么?没多久就过年了,什么客人会在这时候来。”
忘忧端了一盏温得刚刚好的牛乳过来,笑说:“你这丫头就是爱打听,前儿让你去挑的枕面料子可瞧好了?姑娘要赶在腊月前做好给夫人送去的。”
清沅拿牛乳过来浅浅啜着,她前世个头不是太高,到京城后更是比京城的闺秀们矮上半截,是以这辈子想法设法地要长高点,她听着合欢的话,心里一动,京城里的人,大概就是这时候到的。
虽然阮家原籍在江南上虞,可早在前两辈祖先就落户在京城里了。阮镛的父亲,说来身世有些复杂,当年阮老太爷有一幼弟,早殇,他母亲郁郁成疾,后来想了个法子,阮老太爷便兼祧了弟弟一房,取了一房妻子生了阮镛,阮镛少年丧母,一个人承继香火,阮老太爷疼惜这个儿子,就接到自己身边悉心抚养,没提过要分房的意思,后来他考上进士,外放做官,娶妻生子,一路顺风顺水,也是这个名义上的伯父实际上的亲父保驾护航的。老太爷自己房里养大的有三个儿子,大老爷阮铨靠荫袭领了京卫镇抚的差事,二老爷阮铉颇有乃父遗风,却是个庶子,如今在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当差,仕途最坦荡,六老爷阮钘是幼子,如今才十几岁,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还在国子监读着书。阮老太太手段厉害,二老爷亲娘早逝,可以说是忍辱含垢到了今天的位置,他是老太太心头最厉害的一根刺,次之,自然是阮镛。
而这次京城的客人,就与这位二老爷的夫人魏氏有关,魏氏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加上体弱,丈夫又在外谋事,就琢磨着从亲族里挑个乖顺的女孩子养在膝边聊以慰藉。这阮镛生了七个女儿,而血缘上,可以说其实是自家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府里人多口杂,只一天,府里上下都有耳闻,说是族里要挑姑娘去过继,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三个小的。
清漪头一个到清沅这里来商量,说是商量,不过是探探口风,她觉得崔氏疼爱清沅,自然会与她先说,清沅不等清漪开口,就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问道:“姐姐可知道,那李妈妈已经住在西边的院子了,可怎么办才好,我可是一点都不想离开母亲,姐姐可听了什么消息?”说罢就轻轻哭起来。
清漪面色尴尬,只好安慰她几句,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伤感,见着小妹妹只顾着哭,也不知道什么消息,不由得气万姨娘出的好主意,这丫头哪里懂这么多。待清沅哭得差不多了,她也只能悻悻然回去。
她走后,忘忧服侍清沅洗脸,她对清沅悄悄说道:“姑娘,我瞧着六姑娘的样子倒是很想去京里的。”
清沅睇着她:“怎么说?”
她瞧清沅没生气,壮着胆子继续道:“三位姑娘只六姑娘是与你们隔了肚皮的,日后许人难免低上一些,可到了京里就不同了,京里二夫人若要是愿意张罗,亲事上自然大有转机。”清沅笑吟吟得说:“连你都想得到的事,有多少人都能想到,母亲心里明镜儿一样,我们愿意不愿意,打听不打听的还不都一样。”
而上辈子,也的确是清漪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清漪日日在她耳边吹风,说着崔氏如何如何好,自己与姐妹朋友们要去哪里玩耍聚会,惋惜地感慨清沅去了京里没人一同玩,看不见父母亲,也不能上街看庙会灯会,好歹父亲今年答应了的……
小孩子心思单纯,想让她不喜欢一样东西,在她面前拼命夸另一样东西才是最有用的,何况她那时这么相信清漪。最后是她自己闹到崔氏面前,嚷着不愿意去京城,才由清漪顶了她,看着临行前清漪红红的眼眶,她还很愧疚地塞了很多私房的首饰给她以作弥补,后来在父母身边享受无忧无虑童年的她,远不知道就是这件事对她们姐妹的人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