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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继鹏现在还真不敢拿冯玉姜这话不当回事。
钟继鹏懊悔呀,他懊悔当初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吴双贵,还硬压服着闺女嫁过去了。弄得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前有吴家的软硬兼施,后有自家女人的一条人命,不,是两条。
钟继鹏觉得,现在他就像一块放在火口上的猪肉,烤得都要焦了。
从吴家父子来到,钟传秀都一直没露面。吴父本来还打算见到钟传秀来个哀兵之计的。现在,钟继鹏只说劝劝,吴父的脸就不免颓败了。
吴双贵跪在地上,耷拉着头,脸上说不出的死灰。这半个多月,他日子也同样难捱。一桩他跟钟传秀都无法经营的婚姻,却要把他们两个人仅剩的一点尊严踩到地上来维持,只为了吴家父母“后继有人”的念想,可悲又可叹,吴双贵这会子死的心都有了。
吴双贵没去死,当天晚上却传出来吴母上吊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这几天都没有机会说话的钟母,终于找着机会说话了。
“你们弄得这叫什么事!这下子逼死老婆婆了,这恶名出去了,钟家以后还有没有脸面见人?大孙女子,你不能这么丧良心,不就是跟女婿惹了点闲气,你怎么就这样子作死?就算你女婿有哪点不好,耽误你吃饭耽误你穿衣了?管怎么那是你婆婆,出了这事,你还不去看看,全公社的人都要指着你后脊骨骂的。”
钟母对吴家还是满意的,算是比较有面子的一门亲家。再说,钟传秀跟吴双贵闹岔了,传出去说谁家谁家闺女离婚了,走回头路了,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那年月,有的女人宁肯去寻死,也不离婚,这样的女人才是被很多人同情赞许的。
冯玉姜跟钟传秀都没搭腔,钟母呱啦够了,盯了冯玉姜两眼,回她屋了。
冯玉姜不知道吴母是真上吊还是假上吊,反正听说是被吴双玲发现了,结果没死成。
冯玉姜其实倒肯相信吴母是真的想上吊。毕竟在吴母眼里,吴双贵的事情要是弄不好,传扬出去,吴家就完了,她也就真的没什么活头了。
人都是自私的,吴母一心顾着吴家,冯玉姜当然先顾着自家闺女。
得到这消息,钟传秀沉默着,看不出是喜是忧。沉默了半天,钟传秀说:
“妈,我明天回吴家去看看。”
冯玉姜一听就急了,说:“什么叫回去看看?你这一回去,就算是重回吴家门了。不行。”
钟传秀像是想通了什么,不气不恼地说:“我回去一阵子。现在弄成这样子,外人不知里人事,反倒怪咱家不明理。这样僵下去,叫你跟我爸都难做人。”
冯玉姜赌气地说:“旁人怎么说咱不管,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你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不行跟她就撕破脸算了,真要把实情说出去,我看吃亏的是谁。”
“不能到那一步啊,你想想,要是吴家的人,不管是谁,真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人命,咱们家还能在这地方做人吗?”钟继鹏在一旁反对。
钟继鹏的想法里,要是传出去说他钟家闺女嫁了个阴阳人,说他钟家闺女嫌男人不能那个离了婚,都是顶顶丢脸的事情。
毕竟,在好多农村的婆婆妈妈看来,摊上了,认倒霉,都是没法子的事。有些子事情是被避讳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男人就算不能那啥,不挡吃不挡穿,也不该闹得家破人亡的。
冯玉姜心里烦躁,听了钟继鹏这样说,狠狠剜了他一眼,埋怨道:“还不都是你做的孽!”
“妈,你别焦躁了。”钟传秀平淡地说:“他吴家不就是想跟我死磕在一块吗?我回去,我看看他吴家能不能把我锁起来。现在这婚事反正没刀断,这样子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
冯玉姜拿不准传秀在想什么。
钟传秀第二天拒绝了冯玉姜的陪护,自己回了吴家。听说,她一进门,吴双玲就扑了过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差点害死我妈!”
旁边吴父同时扑过来,在吴双玲碰到钟传秀之前抓住了吴双玲,立刻就狠狠抽了吴双玲一个耳光子。
“你给我懂点事,以后不许你惹你嫂子生气。”
钟传秀默然看看吴双玲,再扭头看到旁边的吴双贵。吴双贵也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波动,两个人望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同样无奈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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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这么一闹,冯玉姜好长时间没上街卖油煎包。不是怕有谁问起闺女的事,她实在是没心思。
冯玉姜真恨不得她没有重生回来。前世不知道结果,还愿意忍,还有盼头。现在呢?她的心算是落到深沟里了。
钟传秀回吴家之后,冯玉姜好一阵子没出门。心里边那团乱麻堵着,怎么也没有头绪。
然而有些事却无法不出门。冯玉姜现在挑水都尽早的去挑,避开人多的时候。这天天才刚亮,她挑着扁担,慢慢腾腾地下河去挑水。
刚到河边,她远远看到了东子。冯玉姜现在有些怕见到东子。本来,她心里还有所期待,现在看来,这期待怕是一时半会没指望了。
冯玉姜来到河边,踩着岸边的石头打算弯腰打水,算算冯玉姜怀这胎已经六个月了,这动作做起来,已经有些费力。
“婶子,你赶紧放下,我给你打水。”
冯玉姜一转身,东子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冯玉姜见了,干脆把桶递给他,自己退到旁边。
“婶子,我这几天都在等你。”
“等我干啥?”冯玉姜说。这东子一看就是奔着她来的,他想干什么?
“婶子,我想托你个事儿。”
“什么事?”
东子打好了水,拎着两只桶走上河滩,放在岸边平坦的地方,才站直身,望着冯玉姜笑。
“婶子,我明天要出远门了,想托你,逢年过节帮我给我奶烧点纸。”
冯玉姜忙问:“你要去哪儿?去多久?要怪长时间吗?”
东子笑:“是去的久,说不定啥时候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婶子,我知道女人一般不上坟的,可我托给别人,我不放心。我家单门独户的,我要是走远了,就没别人给我奶上坟了。”
冯玉姜一阵惊讶,她还想问几句,东子已经抓起地上的扁担,挑起两桶水往前走。
“哎,你这小孩,放下我自己能挑。”
东子像没听到似的,挑着水桶一口气走出老远,一直到了冯玉姜家那条巷子口,停住了。
东子小心放下水桶,把扁担搁在水桶上。
“婶子,我走了,你一切放宽心。”
东子冲着还没赶上来的冯玉姜挥挥手,顺着河岸走远了。
从那天起,冯玉姜就没再见过东子。村里也没谁在意这个孤儿,大约是过了好久,才有人拉起呱来,说某天某日见到东子拎着个包袱出了村,还跟他告了别,一路往西走了,也不知跑到那个山旮旯里去了。
她想,这孩子,怕是不想再踏上这块伤心地了。
三天之后,钟传秀跟着吴双贵去赶集,不知怎么两个人就当着街上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吴双贵就摔了手里刚买的猪肉跟洋葱,动手推了钟传秀一把,钟传秀随即把手里提的一篮子鸡蛋摔到吴双贵身上,一堵二气地跑走了。
钟传秀这一跑,从此一去无影踪。
有人说,吴双贵就站在那儿看着她离开,一直看到没了人影,都没有拉一把。
有人说这闺女怕是气出了病自己走丢了,也有人说会不会遇上拐子坏人了,还有人说,看见钟传秀往河边上跑,怕是跳河死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开了春,水势那么大,上哪里找?
钟吴两家忙乱着找人,没找到。吴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找上钟家的门,认定是钟家把钟传秀藏了起来,哀哀地求告冯玉姜把儿媳妇给她找回来。
“她婶子,你千不看万不看,你看我这条贱命的份上。要是传秀不回来,我也不想活了,我一头碰死搁你家。”
冯玉姜同样气得眼泪鼻涕的,指着吴母哭喊道:“你吴家害死了我闺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来反咬一口,你今天不把闺女还给我,我跟你拼了。”
冯玉姜话音还没落,旁边二丫忽的扑了过来。她一把揪住吴母头发,照准吴母的脸就扇。这小丫头,也不过才刚十三岁,瘦瘦的个子,长得却不算矮了,这样突然揪住吴母就打,粗壮很多的吴母没有防备,一下子还真没摆脱开来。等到看热闹的人把两人拉开,吴母的头发硬生生给二丫薅下来一撮子,一个眼角也被抠破了,血糊糊的。
二丫被邻居抱住胳膊,仍旧挣命地踢了一脚。
吴母被打得懵了半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拍着大腿,扯长了喉咙,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
“你想死?你想死也得先把我姐给我找回来,你死了也顶不了我姐,你到死也欠我钟家一条人命。”二丫被人拉着,跳着脚指着吴母喊。
钟继鹏的大侄子钟传军这时从外面挤进了人群,身后跟着他两个精壮的弟弟。随后钟继鹏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后边还跟着几个吴家的人。
钟传军叉腰站在吴父面前,指着吴母说:“你吴家虐待我妹子,现在人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敢到家里来闹,你当我钟家没人了吗?说我们把传秀藏起来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姊妹娘们都可以作证,传秀没的那天,谁看见她跨进这村里一步了?今天你吴家不把我妹子找回来,可别怨咱钟家翻眼不认人!”
钟家的男人都是大个子,钟传军同样粗壮,往吴父跟前一站,吴父气势上就弱了几分。何况他背后还立着两个熊更扒拉的弟弟,和铁青着脸的钟继鹏。
要不怎么说,家大势大,户大兵多呢!这时候就显出家族的力量来了。
吴父走过去,踢了吴母一脚,说:“别搁这丢人现眼了,你还嫌不够乱啊?赶紧死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