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如今专门和天音戏楼作对的何雨田,正是几年前的戏魁大赛上,唱砸了《文昭关》的那个何祥荣的养子。
当年戏魁大赛之后,因为周幼铭的凤鸣班失利,周夫人大怒之下,把朱莲芳等戏子都灌了辣椒水和浓盐水毁了嗓子,但这个何祥荣却因为提前被周幼铭打了五十大板,赶出凤鸣班,反而因祸得福,保住了一条嗓子。
只是因为当初他主动攀附周幼铭、祸害梨园同行,所以他伤好之后,也一直没再能找到戏班子肯收留他搭班子唱戏,所以这几年来,他只能关起门来教弟子,靠昔年老本过日子。
对于自己的落魄,何祥荣没有反思自己,而是完全归咎于周幼铭和邱家班:周幼铭利用完了他却翻脸无情;邱家班则是踩着他的失败扬名的,这一点让心胸狭窄的何祥荣每每想起来,都恨得咬牙切齿。
在他的灌输下,他的养子何雨田,完全沿袭了对邱家班的憎恨。等何雨田年纪稍大,凭借旦角身份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又偏偏总听到人们这样的夸赞:
“小家伙不错,竟然有几分雪(芸姑)老板的模样……”
“再过几年,估计除了雪老板,这青州府别的旦角都不如你了……”
“你这个甩袖还不到功夫,比雪老板差远了……”
雪老板雪老板!何雨田每每听到这三个字,就如万蚁噬心一般难受!如同后宫美人会争宠一样,他自恃花容月貌,却偏偏总被芸姑给比下去,那真是千般的嫉恨,万般的不甘心。
再后来,何祥荣为了赚钱,也为了让何雨田结交更多的豪绅贵人,就按照当时梨园行当的通病,让他去陪酒卖笑。兼做一名歌郎。
妖媚韶华的何雨田,一踏入荒淫无忌的欢场,很快就迷倒了不少财主和文人墨客,众人的调笑和追捧。甚至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大大满足了何雨田的虚荣心,让他很是飘飘然了一段时间。
可是,就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认可的时候,偏偏一次**过后。刚刚享用完他的贺老爷,抚摸着他年轻光滑的身体,却跟身边人慨叹一句:“要是能把雪老板也弄来,啧啧,那才真是死无遗憾了!”
那一瞬间,何雨田简直血灌瞳仁!
他终于明白,偷到不如偷不到,任凭他百般风流万般讨好,但是那个已经嫁给邱宝生、连戏台都轻易不登的芸姑,却还是能轻而易举的打败他!
怨念。就这样越种越深,以至于到后来,何祥荣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养子,已经比他更恨邱家班了……
天音戏楼里,阿离把何雨田的背景简单告诉了傅妙卿,随即,又拿出一个竹筒:“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青州府新来了一位巡查御史,叫朱兆齐。是他说万合镇大牢羁押犯人太多,让万合镇把重病、年老等无力作恶的犯人,酌情提前放出来的。”
“朱兆齐,”傅妙卿眉头微微一皱。在脑海里搜索一下资料,开口道:
“他在京城御史中的名声颇大,动辄上本子参人——御史台有规定,每个御史每月都要参人,不然的话就要罚‘辱台钱’,也就是说‘你没有完成御史的任务。有辱御史台’的意思,但是这个朱兆齐,据说是从没被发过辱台钱的人。”
想了想,傅妙卿又补充道:“之前听说他之前还参过十三额驸,和镶蓝旗的旗主额伦,因此朝野之中,佩服他的人尊他叫‘强项御史’,讨厌他的人则骂他是疯狗一条。”
阿离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听说十天前,何雨田去这位朱御史下榻的驿站唱过戏,朱御史很是喜欢,这几日,也常常让他再去唱戏。”
阿离的小厮水儿在旁边小声嘟哝:“小的听驿站喂马的王大叔说,何雨田早就伺候到炕上去了……”
“住口!”邱宝生慌忙呵斥水儿一句,随即吩咐阿离:“阿离,你先去厨房看看,晚上给妙卿加个银耳汤。”
阿离乖乖点头:水儿说的这种龌龊事情,她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好当面听,哪怕她现在经营着邱家的生意。
等阿离出去了,水儿吐吐舌头,才继续道:“王大叔说,那个朱御史怕人家参他行为不检,这才不敢让何雨田夜里留宿,但两个人关系肯定是不一般。”
“呸!”邱宝生郁闷的捶一下桌子:“白日宣淫,更是无耻!”
说完,他看向傅妙卿:“这显然是何雨田怂恿了那个朱御史,想难为我们。妙卿,你能有办法找人和这个朱御史搭上关系吗?让人替咱们说几句话,戳穿何雨田和咱们的恩怨。”
从水儿说何雨田和朱御史关系特殊的那一刻起,傅妙卿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冰山一样,浑身散发出逼人的冷气。
听到邱宝生的问话,他眸光清冷:“这种不要脸的御史,宝叔何必跟他搭关系?直接找人参他公然纳娼、让他名声扫地才对!”
邱宝生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喃喃道:“可他在朝廷里名声好,能参到他吗?再说谁肯替咱们得罪这个人……”
“宝叔不必担心,”傅妙卿站起来,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手指甲则紧紧掐进手心里:“我找人收拾他们!”
说着,傅妙卿就有些失礼的疾步走了出去,留下邱宝生坐在那儿,愕然一阵后,忽然想通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天晚上,邱宝生躺在床上,怔怔望了帐顶许久,才忍不住问身边的芸姑:“你说,小山这些年在宫里,会不会也有贵人打他的主意?”
芸姑愕然问:“怎么了?”
邱宝生叹口气:“昨天当着那两个官差的面,娘和大哥说什么‘像姑’、‘男旦’,我就看他脸色不算好看,当时还当自己看错了;可今天他执意要对付朱御史,我才想:这孩子是不是在宫里吃过什么亏,所以才那么恨朱御史这种喜欢这些腌臜东西的人……”
芸姑默然许久,才幽幽叹气:“这孩子生的太好了……那天他回来,一进屋子,我就觉得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竟是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
邱宝生烦躁的翻一个身:身在梨园这一行,他看过了太多类似的情形,可是,当想到他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可能遇到这样的情形时,还是让他心里难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