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油灯下,阿离有些入神的听着芸姑讲述当年邱家班的情形,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有机会,知道爷爷带领下的邱家班,是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我爷一去世,邱家班就变样了?”
芸姑皱起秀气的眉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以前隐约听戏班里的师傅们说过,好像你奶他们,一直都是生活在乡下,从来没见过大地方的世面,后来师傅把她接到京城待了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她赶回来了,从那以后,老两口之间关系就不好。”
阿离沉吟不语:十有**,就是因为谢小怜的惨死,让爷爷邱平生彻底生气了。
芸姑说到这里,似乎也若有所悟:“师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能把邱家班带好;可他老人家一去,一帮乡下高粱花子,自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可是你看戏班再苦,长三叔他们都没有走,显然还是念着邱家班的好,可惜今晚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传来,阿离刚想起身,芸姑已经按住了她的手:“别出去,你忘了那位军爷嘱咐咱们的话?!”
话虽如此说,但两个人都坐不住了,凑到门边,悄悄开了一点门缝往外看。
隔着一道院墙,她们只见顾府前院已经被无数火把照亮了,还能清晰的听到一个阴沉沉的男子声音传过来:“顾都护,你手下的军士都在这儿了?”
顾恒的声音随即响起:“禀将军,顺义军驻扎在万和镇共九百八十人,除去七人告假、二十人在镇上各处警戒之外,都已经在此。”
那被称为将军的男子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把他们都叫回来,本将军挨着过目,看看哪些人适合留下,哪些人可以被裁军。”
院子里似乎有一阵小小的喧哗,但随即就被顾南笙的声音压了下去:“余将军,我们顺义军从南方来到万和镇。已经被朝廷从三万人裁到不足一千人!为何现在还要裁军?!”
“朝廷的旨意,也是你能过问的?”那位余将军正是新任青州卫将军余同勋:“再说了,顺义军何时被裁军过?那三万人,不过是被拨到别的将军麾下继续作战而已。”
顾南笙毕竟年轻。声音里已经带了悲愤:“他们还不如被裁军!起码不用被调到瘴气重重的西南山里,打头阵当炮灰!死伤惨重!”
“住口!”顾恒喝止住顾南笙――身为归顺的军队,他和顾二爷有些话不好说,但是顾南笙却可以替他们开口,横竖可以解释为“年少轻狂”。
不过。有些话点到即止,因此顾恒又出面:“余将军,请先宣旨吧。”
余同勋却顿了一顿:“兵部的公文,过年以后才能到达。顾将军无须多问,横竖不差这几天的功夫,先把应该裁掉的五百人裁撤就好,也让朝廷看到,顾将军确实是一心为国,毫无拥兵自重的念头。”
顾二爷终于开口了:“既然余将军也说了,横竖不差这几天功夫。那不如让我们仔仔细细整理一下兵员名册,等兵部公文一到,立刻移交将军。”
余同勋有些恼怒:“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余将军何出此言?”顾二爷依旧施施然开口:“正因为这是将军一上任,就着手办的第一桩差事,我们自然加倍战战兢兢,免得除了纰漏,给将军脸上抹黑啊。”
“哼!”
余同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却响起来:“余世伯,小侄有一事不明。”
阿离和芸姑对视一眼:听出那是周铁山的儿子周幼铭的声音。
“对,”余同勋得了提醒。立刻接话了:“本将军前来,还有第二件事,就是核查顺义军的人数。我听人举报,顺义军人数有水分啊!”
周幼铭立刻接口:“余世伯说的是!顾都护说他们顺义军一共九百八十人。但是据我爹身边的韩百户说,前几日他们突然冲到长山府外面演练,人马足足有两千多!”
说到这里,周幼铭提高了声音:“分明是他们窝藏了兵马!”
顾南笙轻蔑的哼了一声:“你眼瞎还是不会数数?!哦,不对,是你那个韩百户是饭桶吧?他哪只眼睛看出来有两千多人?”
周幼铭却冷笑一声:“韩百户是我爹一手带出来的骁将。又岂能数错人马?”
“你把他叫出来跟我对质!”
“青天白日发生的事,还用得着对质吗?”
……
两个人争执几句后,余同勋终于慢悠悠的开口了:“有没有私藏军士,幼铭你带人搜一下顾都护的府邸就是了。”
“他敢!”顾南笙一下子炸了:“敢搜我顾家试试!老子捏死你这个穷酸秀才!”
“呵呵,少年人不要着急嘛,”余同勋又开口了:“让本将军派人搜一搜,只要没有问题,就证明了你们顺义军是清白的――再说了,我听说顾都护的夫人早已仙逝,顾副都护还未成亲,贵府上下并没有女眷,让他们查看一下,似乎也未为不可。”
顾南笙却不买他的帐:“要是搜不出来呢?”
余同勋扬天笑了一声:“那最好,证明顺义军是清白的、是忠心归附朝廷的!”
顾南笙也哈哈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周幼铭这厮连个官职都没有吧?凭什么让他来搜我顾家?余将军,按照我朝律历,他以民告官,应该先挨三十大板才对!”
“这……”余同勋稍微一迟疑:“本官爱惜周公子人才,已经将他擢升为本官的亲兵队长。”
顾南笙毕竟年轻,闻言一是卡壳了:要是余同勋给周幼铭按别的职务,还需要朝廷走任命程序,但是区区一个亲兵队长,却是余同勋可以自己任命的。
他顿了顿,只能嘲讽道:“那周公子最好摆正自己身份,别一口一个‘余世伯’,亲兵要有亲兵的自觉,记得给余将军打洗脚水,别摆臭屁的公子架子了!不然的话,人家可会笑话余将军没规矩!”
“你――!”周幼铭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登时就气冲斗牛。
“好了,”余同勋制止道:“本官夤夜前来,不是为了跟你们斗嘴皮子的,幼铭,你先带人把府内外检查一遍,我们再好好说话!”
“是!”周幼铭大声答应,昔日在阿离印象中,那个书生的影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心为父报仇、已经有些偏执的形象。
顾恒开口了:“笙儿,周队长不熟悉府里地形,你陪着他们一起去吧。”
顾恒这样说,谁也说不出别的来,但是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是让顾南笙监视周幼铭一行人,免得他们趁检查的功夫,栽赃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