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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菜肴很丰盛。黄焖鸡,狮子头,红烧肉,一碟酸菜,一碟西洋菜,一锅鱼汤。
母亲频频夹菜放到江之林碗里。鸡腿的肉,红烧肉要肥瘦适中的一块,汤也舀好了晾在一旁,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鱼肉。碗里的饭被压得严实,冒着让人心安的热气。
江之林举着筷子,眼眶微微泛红。
“妈——”
“都跟您说过了,咱家现在有钱了,不能总亏待自己,你们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呀?”
桌上的菜肴,除了酸菜和西洋菜以外,都是江母去市场买了食材现做的。如果江之林今日不回家探亲,两个老人怕是打算就这么就着酸菜佐白粥讲究一餐了。
被江之林数落一通,江母也不生气。
“粗茶淡饭吃习惯了,反倒不爱吃些大鱼大肉的——阿林你可得吃多点,菜不能剩了,难得回家一趟……”
江母还在忙不迭地往她碗里添菜,慈祥之情洋溢得仿佛是生怕女儿吃完这一餐又要消失大半年。
江之林抬头看看一直偷瞧自己、闷声吃饭的老父,有点想哭,含了口米饭生生往下咽。
“叫你们陪我搬去广州住,做什么都方便,家里也有佣人照顾……您二老就是不听劝……”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咱家的根就在这镇子里,哪也不想去了。”江父含糊着道。
平淡温馨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邻家院子里的狗叫声打断了。
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拍打铁门的声音。
“小姑子?小姑子在不在?姐姐来看你了!”
听见那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江之林皱了皱眉头,按下了正要起身的父亲,慢慢走出屋子。
门外的“姐姐”,是她丈夫的家姐。
“小姑子。”她脸上的谄媚笑容堆在一块,像是个假人:
“咱家听镇头的王妈说你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你来了。”
回想起街口王婆的笑容,竟和眼前这女人有七八分相似,江之林在心底极嫌恶地骂了一句“三姑六婆”,神情冷漠地抱着双臂,也不开门。
“有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毕竟小姑子你现在有了出息,是个大忙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你看,我这还专程给你带了点梨子,你以前坐月子的时候最爱吃这个,来,把门开开,咱们好叙叙旧……”
女人扬了扬手里那一袋梨子,话中的坐月子三字刺痛了江之林的神经,一时间,许多痛苦的回忆都翻滚上来。
她冷冷道:
“不必了。我家地方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有什么事你就在这说吧。”
“这个……”女人显得颇有些为难,四下望望,凑近了铁门:
“这种事情,也不方便给外人听见,你看……”
“我不就是‘外人’么?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不听也罢。”江之林毫不留情地呛道,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会给她开门。
女人脸上虚伪的笑容僵了僵。
“还有,不要再一口一个小姑子,我和你们刘家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江之林冷冷道。
女人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来,一只手抓着铁门栏杆,笑容已经很难维持了:
“小姑子,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先别走!我说,我说……我有事……想拜托你一下……只不过是一点小事……是这样,我家老二这不是在念大学嘛,咱这小地方,能出个大学生不容易,那孩子可争气了——你还别说,我现在记起来,他的性子和你家小东还真有点像……”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之林猛然一脚踹在铁门上,没有表情的五官在一瞬间没绷住,狰狞得吓人。
“你再提那个名字,我撕烂你的嘴!”
女人肩头一阵哆嗦。
“好、好。我不说……是这样,我家老二一直是个乖孩子,但是他年纪轻,不懂事,就前些日子,被他学校里那些狐朋狗友糊弄去赌牌——我天天跟在他后头叫他不要跟人学坏、不要跟人学坏,那小子还是拎不清楚,让那猪油蒙了心……一下子欠了别人三万块……小姑子,你看……”
江之林的情绪平复下来,嘴角勾起嘲弄的冷笑。
“您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也不是……我这不是主要来看看咱家小姑子来了嘛……”女人讪笑两声,擦擦额头的汗:
“你想,我家那老二,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现在咱这村里哪来这么第二个大学生?他可是全村的希望呐……但是咱家老大刚娶了媳妇过门,付了彩礼钱,这三万块咱家已经掏不起了……你看看,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
“对不起。”江之林冷漠道:“我一分钱也不会借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这……这怎么行!”女人慌乱起来:“你现在可还没跟大刘离婚,你还是咱刘家的儿媳妇呢,帮帮自家外甥怎么了?吃了咱家这么多年饭……”
“吃你家的饭?”江之林的额头暴胀起青筋:
“你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结婚这么多年,姓刘的除了喝酒打牌打麻将,干过什么正事?我家小东……小东生病的时候他又在哪里?抛家弃子跑掉的是谁?打牌?呵,打牌能输三万块,你那老二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你们刘家人全都一个德行,一群不折不扣的人渣!”
“反正我话就撂在这里,这门我不会给你开,你也别想从我身上拿到一分钱!滚吧。”
说完这段话,江之林呼吸急促地转过身,头也不回便往院里走去。
“江之林!”铁门后的女人尖叫的声音令人鼓膜生疼,她猛地甩手,塑料袋里装着的梨子狠狠砸在铁门上。塑料袋破裂,几个梨子滚到江之林脚边。
“你别欺人太甚!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还想怎样?要我死在你家门前吗?你这个没良心的狗杂种,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家小东住院做化疗,是问谁借的三千块!现在还翻脸不认人了?白眼狼!臭BIAO子!”
江之林的脚步骤然停下。她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得吓人。
“好……好一个白眼狼。”
她慢慢往回走,隔着铁门冷漠地注视着那个女人。
“你还记不记得小东姓什么?他是我家的孩子,就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吗?好一个三千块,为了给小东筹钱住院,向你家借的这三千块,直接赔上了我爸的一条腿!钱我已经还你了,现在你还想再要我借给你三万块?你家的三千块还真是值钱啊?”
“阿林……”门外的吵闹声惊动了屋里的老人,江父推着轮椅走出来,担忧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之林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微微眯眼,深吸口气,问道:
“爸,上次你说咱们镇里铺沥青路要花多少钱?每家出多少?”
“这个……我记得工程费是三十万,每家要出两千八……”
“好。”不待江父说完,江之林冷冷道:
“明天我会去跟施工队说一声,工程款我全包了,镇里的每一户都不用出钱……前提是,不许修刘家的路。”
“江之林!”女人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抓着铁门栏杆拼命晃动,模样疯癫,指甲都要抠出血来:
“臭BIAO子!活该你儿子得血癌!你就是个臭Biao子,不要脸的狗东西,我诅咒你全家死绝!”
女人还在咒骂,邻院的黄狗跟着狂吠,江之林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
她已没有一丁点食欲。
三十万不是一笔小钱,但对如今的她来说还能接受。
她的“生意”,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如今剩下的存款也不多。
必须再想些什么办法,增加自己的收入……
想着,江之林微微眯缝起眼睛,记起来前天主动送上门的那位“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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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时左才的公寓,柳烟视就脱下了高跟鞋、赤着脚,把自己丢到了沙发上。
“累死啦——”
她努力地舒展着身子,纤细美好的身材一览无遗。旋又蜷起身,懒洋洋的:
“我要在这里睡一觉……不,还是死在这里好了,不想动了。”
时左才同样是精神不振,他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毫不留情地把柳烟视挤到一边去,伸手便拿起桌上剩下的早餐油条往嘴里塞。
油条已经冷了,很是油腻。但他好似没尝出味道,狼吞虎咽。
柳烟视津津有味地看了他一阵,嘟囔道:
“你和闷油瓶先生,无论是性格还是饮食习惯,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时左才没理他,含糊道:
“我现在饿得想把沙发也吃掉,你去叫外卖吧?”
“好啊。”她伸出手:“手机——”
“你自己没有手机么?”
“澳洲的账号又没办法付款。”柳烟视甩了个白眼。
时左才看看她,又伸手掏掏裤兜,将手机丢到她怀里。柳烟视坐起身来,嫌弃地把手机屏幕在时左才裤腿上擦了擦:
“好多油啊!”
她翻翻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又忽然嘻嘻笑起来:
“我忽然记起来,你的主人格对你滥用他的存款叫外卖的事情很不满啊。”
“管他呢——反正我现在是坐拥三百万身家的男人。”时左才扭扭脖子,站起身来,往角落的书桌走去,翻开上面凌乱的书籍,东看看西看看打发时间。
“十三天后,你就是流落街头的难民了。”柳烟视俏皮地笑笑,又盯着手机犯难了。
“想吃炸鸡——这个麻辣烫也不错,啊,这个新出的汉堡好帅!时左才,你吃芝士吗?这个披萨好像也好好吃啊……昨天好像有想吃驴肉饺子来着……”
时左才有些听不下去,转头打量一眼趴在沙发上径自苦恼的柳烟视。
“你不是在澳洲做过平面模特的兼职么?”
“嗯?是啊,怎么了。”柳烟视自顾自划着手机。
“当模特不忌口吗?”
“我又吃不胖,你有意见啊?略——”
过了一阵,柳烟视丢下手机。“点完啦。我去洗个澡!”便跳下沙发,踢踏着时左才大了好几号的拖鞋往浴室里跑。
时左才放下手头的那本“狂言师教材书”《社会工程学导论》,摇头笑笑:
“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浴室里传来水声,他沉默了一阵,又轻声嘀咕:
“可惜是个平胸。”
晒了一天,时左才确实有些乏了。走进厨房拿出主人格冰好的白开水,直接灌下了大半瓶,扭头时终于注意到柳烟视丢在沙发上的纸袋。
纸袋是奢侈品专柜送的。里面大抵是柳烟视今天用坑蒙拐骗的技巧“买”来的化妆品。
时左才皱皱眉头,听见浴室那边隐约传来哼歌声。他露出笑意,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上,拿起纸袋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这个……”时左才翻出几张小纸片,愣住了,旋又苦笑起来。自顾自喃喃。
“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恶魔吧?”
那是购买商品的收据存根。
柳烟视逛街时收获的一大堆衣服化妆品都是她用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所谓的“空手套白狼”只不过是在逗他玩而已。
“你在看什么呀?”浴室门半敞,探出一边湿漉漉的头发,柳烟视笑眯眯地问道。
“想偷走你换下的原味内衣,结果发现了大骗子的蛛丝马迹。”时左才回敬以正直的笑容。他拿着收据仔细看了看,不住啧啧感叹:
“一个包也要十七八万……烟视小姐在澳洲的别墅怕是用矿做的吧?”
“没有错。”柳烟视关上了门,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烟视后面的话听不清楚,带着几分俏皮与暧昧。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少奋斗二十年呀?”
“我倒是没有所谓。”
“恶魔先生”忽然饶有深意地笑了笑。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但是闷油瓶应该是不肯的。”
他慢慢朝浴室方向走去,笑意越来越浓。
“要知道,心思越是单纯的人,直觉往往准确得可怕……直到今天,我的主人格还在明确地向我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他很害怕你。”
时左才走到浴室门前,却没有开门。他转身挨在浴室门上,抱着双臂。
“在澳大利亚出生的华裔女子,年轻貌美,放着美好的富人生活不去享受,却大老远跑来纠缠我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学生……老实说,直到此刻,我也还对你那一套想要说服我成为狂言师,为家人复仇的说法感到怀疑……”
时左才轻轻笑道:
“烟视小姐……你接近‘我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门后的电吹风声音消失了。
时左才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依稀感觉到柳烟视也贴到了门边。
“时左才。你还记得狂言师的第一条守则吗……主人格永远不能说谎。”
此刻的两人,都是用后背靠在浴室的门两端。彼此之间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木门冰凉的温度。
柳烟视闭上眼睛,柔柔笑道:
“所以说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至少这句是真话。”
……
穿着宽松睡衣的柳烟视盘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换台。这个女人的心思总让人参不太透:她可以是初见面时长发飘飘的清纯女子,也可以是在街头上用气势震慑全场的冷酷美人,现在却只如一个普通可爱的邻家少女。
就连看的节目也很少女。
明星娱乐综艺。
“啊!”柳烟视惊讶的叫声把正在翻书的时左才吓了一跳。
他转头,朝电视看去,综艺节目里正在播放的是一段明星的介绍。
“付颖儿十二岁就已经出道,在电视剧《欢乐一家》中饰演的妹妹更是让所有观众大呼可爱,一炮而红的同时,她也被冠上了‘国民妹妹’的称号。转眼间,才貌双全的付颖儿已经十七岁了,在继续学业的同时她也没有放弃演员事业的发展,去年被李谋导演钦点成为年纪最轻‘谋女郎’,新电影《永不相见》也在上月成功杀青……9月23日,付颖儿将会在广州上下九步行街参加《永不相见》的杀青仪式……”
“是付颖儿呀!”柳烟视眨眨眼睛,看起来相当激动。
“你也会追星啊……”时左才颇为无语地摸摸鼻子,“长得倒是还可以……”
柳烟视眯缝着眼睛用颇为敌视的眼神看了时左才一下,又“哼”地扭过头:
“你知道个屁,我和颖儿是发小。”
“世界真小。”时左才苦笑,耸耸肩道。
“颖儿演技超好的!啊,就是这段,不信你看……”
电视里剪辑了一小段付颖儿在《永不相见》里的哭戏,在这部电影里她同样是饰演了一名妹妹的角色。
时左才对这些不太感兴趣,随便瞄了几眼,却忍不住愣了愣,旋即微微皱起眉头。
“……有点东西。”
就在这时,时左才的手机响了。
时左才怔了怔,拿起手机,看见上面的号码。
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喂……对,对,是我。是吗?啊,那真是太好了,我真是相当荣幸……明天是吗,没问题,有时间的,是去您那边吗?OK,地址我已经记下了,第十甫路离我的公寓很近,不会迟到的,请您放心……”
“那就明天见吧……”
“……江之林女士。”
关掉电话。时左才抬头,迎面碰上柳烟视好奇的眼神。
“鱼钩……咬住了。”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