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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全黑,山林中那些被各样走兽踩踏出来的道路,就已然看不清楚了。坐在相对视野开阔的山脊上,鹿鸣铮四下打量着已经快要被灰黑色薄雾笼罩住的山林,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晚上,只能露营了……”
满不在乎地啃着粗砺的草籽饼,苗老八漫不经心地接应上了鹿鸣铮的话头:“从扛枪吃粮到如今,晚上睡在个看不到星星的地方都算是过年!官长,能寻到个清静地方睡觉就不错了,总比以往被日本鬼子咬着屁股追、几天几晚都闭不得眼睛要好啊……”
瞥了一眼使劲啃着草籽饼的苗老八,再看看四散开来、同样在抓紧时间吃饭的其他人,鹿鸣铮微微摇了摇头:“丛林地带湿气太重,晚上更是各种野兽活动觅食的时候。当真要是天天露营,不但没办法保证大家都能休息好,怕是连安全都成问题!山林中找到的水寄生虫太多,不生火烧开了就喝下去,一旦有人出现腹泻或是其他的疾病,行军速度自然会被拖慢,说不定性命都难保……不成,必须找到个能让大家宿营、烧水的地方!”
三两下将手中那半块粗砺的草籽饼吃了个干净,苗老八就像是一只贸然吞下了大鱼的鸬鹚般,使劲伸着脖子咽下了最后一口草籽饼,这才艰难地涩声朝鹿鸣铮说道:“今晚上就别想了――倮倮和羌羌都说了,这附近十里方圆,就没看见有冒烟生火的地方,肯定也就没有那些缅族人的寨子!官长,你那里还有没有水?这草籽饼实在是……”
抓过了腰上挂着的日式军用水壶,鹿鸣铮抬手将轻飘飘的水壶朝着苗老八扔了过去:“只剩下几口水了,省着点喝吧!”
都没等苗老八拧开水壶上的壶盖,始终游离在众人周围的倮倮却是猛地从一丛灌木后冒了出来,迎着鹿鸣铮低声说道:“有个寨子……能生火……”
诧异地看着浑身都用草木汁液涂成了墨绿色的倮倮,苗老八禁不住低声叫嚷起来:“倮倮,方才你不说十里之内,没见到有冒烟生火的地方么?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又冒出来个能生火的寨子了?”
很有些别扭地吭哧了半天,倮倮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荒了的寨子……没荒多久的寨子……能生火……”
“寨子里的竹楼拆了没有?”
“没拆……”
“过日子能用的家什在不在?”
“没进去细看……不晓得……”
听着苗老八与倮倮那很是别扭的问答描述,鹿鸣铮一时间倒是当真犹豫起来……
远征军一路征战而来,在山林中也不是没见过荒废了的缅族人或是克钦人的村寨。其中一些荒废了的村寨,应该是寨子里的原住民为了躲避战火、举家搬迁,朝着深山老林中遁走求活。
像是这样的荒废寨子里,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都会被带走。有些小一些的荒废寨子,甚至连搭建竹楼的老竹子都被拆了个干净,用作搬迁路途中照明、炊事之用。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利用这些枯干的老竹子作为引火之物,燃起冲天山火阻隔追兵,保得寨子里诸人平安遁去。
可除此之外,有些荒废下来的村寨却是因为疫病横行,寨子里的原住民在很短的时间里染病不治,幸存下来的那些原住民们也就只能舍弃了祖祖辈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些家当,惊惶地逃进了渺无人烟的山林中求活。
像是这样的村寨,一旦有不知底细的人贸然进入,便会有极大的可能染上疫病。在缺医少药的山林之中,染上疫病的代名词几乎只有一个――死亡!
那么……
被倮倮无意中发现的这座荒废了的寨子,会不会也是这样一座看似冷清无害、实则要人性命的阎罗殿呢?
把寨子里里外外侦察了两遍,倮倮带着羌羌和花脸猫弓着腰回到了鹿鸣铮的身边,沙哑着嗓门朝鹿鸣铮低叫道:“空寨子……没看见人……灶膛冷了好久了……”
微微点了点头,鹿鸣铮却是依旧没有下达进入村寨的命令。
虽说倮倮早就仔细把寨子的情况摸了个清楚,以倮倮的丛林猎杀作战经验而言,断不会再出什么纰漏。可是身后的丛林里,毕竟还隐藏着那些衔尾而来、精于丛林战的日本兵,还有那些专门用来打冤家的缅族山兵。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不小心可是万万不成的!
像是想要提醒鹿鸣铮别再耽误时间,倮倮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再次朝着鹿鸣铮低声说道:“空寨子……”
鹿鸣铮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兄弟们,除了和他一样穿着日军军服的**,其他人的身上一概涂满了墨绿色的植物汁液。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想要寻找个栖身之地的渴望。尤其是倮倮脸上的神情,更是写明了想尽快钻进寨子里,烧一锅开水喝个肚皮溜圆!
“官长,烧点水泡下老子的脚板板吧?”欧边花那有些斜视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鹿鸣铮。这班兄弟里属他最辛苦,寻常人在丛林里翻山越岭都会累得半死,更别说他肩膀上还扛着英式50.8毫米口径的迫击炮。
深深吸了口气,鹿鸣铮颇有些无奈地朝着所有人招了招手哦:“进寨子,多加小心,随时戒备!”
轻轻地欢呼声中,侉侉跟着鹿鸣铮朝寨子里走去,随手拍了欧边花一巴掌:“看你那点出息!烫脚有啥意思,烫个澡才真过瘾。”
在几十个茅草房附近兜了一圈,鹿鸣铮把半个身子探进了一个茅草屋扫了一眼,最后停在寨子里唯一的瓦房前面:“看这意思,这是个克钦族的寨子。”
看着竹木结构的茅草房,**咧咧嘴,在**的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建筑,那就是蒙古包和非蒙古包――他实在看不出其他民族的建筑有什么不一样。
鹿鸣铮让**放下不离身的英国布伦式轻机枪,拽他进了一个茅草屋,指着挂在屋里的月亮图案,告诉他这是克钦族供奉的“玛岱”天神。克钦族寨子一般都是几十户人家,有的寨子有杜瓦(土司)的房间,这个寨子里的瓦房就是杜瓦的住所。克钦族百姓住的茅草屋里供奉着月亮图形的“玛岱”天神,杜瓦房间里供奉的则是太阳图案。
“这房子盖了该有十年了,克钦族的房子一般只住七八年,看这模样寨子里的人应该弃了寨子,去别的地方盖新屋了,不过……”鹿鸣铮拍拍茅草屋的门框,忽然朝着跑到远处的苗老八大喊一声:“别去鬼屋!”
可是已然晚了,苗老八冲进了挂有红色绿色布条和牛头的房间。熟悉克钦族风俗的花脸猫想冲过去捞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可他冲到门前猛然停下脚步,硬生生地留在了门外。花脸猫的脚尖就差那么几厘米,他也差点进了鬼屋。
在鹿鸣铮大声斥责声中,苗老八晃悠悠地从后门溜出来:“不就是祭奠先人的地方嘛,官长,你至于大惊小怪的吗?我看见那些牌位了。”
说不好是忍俊不禁,还是无奈,鹿鸣铮摆摆手,让花脸猫给他解释。
“这克钦族的鬼屋呢,是祭奠先人的,可是外人要是进去,和挖了克钦族的祖坟没啥区别,一般来说起码让你赔点牛啊羊的。”花脸猫看到苗老八一脸不以为然:“我知道你想说,上山抓个野兽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可是你要知道鬼屋怎么会有两个门?后面那个是让你溜须拍马走后门的?明告诉你,前门是人走的,后门是给鬼魂留的。你把自己当鬼倒是不打紧,可是走了后门就不是赔点牲口了,人家要你的命!”
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子,苗老八故意轻松地说:“官长都说了,寨子让克钦族弃了,谁要我的命?那些牌位?”
实在忍不住,鹿鸣铮飞起一脚踹在苗老八的屁股上:“我话说完了?我说应该是弃了寨子,可是鬼屋外面的牛头还在,必然是寨子里发生了什么变故,都躲出去了。谁搬家能落下祖宗牌位?”
假装安慰地拍拍苗老八的肩膀,花脸猫“啧啧”两声:“其实也没啥,这克钦族的汉子论打猎砍人,只比那些打冤家的山兵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克钦族有个习惯,杜瓦的长子,也就是土司的长子长大以后可以在父亲的寨子周围独立去建寨子,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寨子的杜瓦是个小伙子,他老爹的大寨子肯定在周围,搞不好七大叔八大舅的寨子也在这边,天黑之前招呼上百个克钦族勇士比打猎容易多了。”
看着花脸猫口沫横飞地向苗老八解释着寨子里的禁忌与规则,鹿鸣铮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从越过日军防线开始,身边的麻烦就没断过――鬼魅一般打冤家的山兵,拥有丰富丛林作战经验的小鬼子,再加上亲上连亲,寨子连寨子的克钦族勇士。自己带着的这班兄弟,几乎招惹上了丛林里所有的危险!
接下来的路,怕是当真不那么好走了?
也都没等鹿鸣铮再有任何感慨,倮倮已经骤然转身,如同一头豹子冲进远处的灌木丛。羌羌和花脸猫的反应稍稍慢了半拍,也跟着冲了过去。其他的人,直到他们冲出去才看见远处的灌木丛在微微晃动。
“撤出空旷地带,准备战斗!”随着鹿鸣铮的一声低吼,所有人顿时有秩序地撤离了开阔地――久经战阵的老兵们多次身处险地,能够死里逃生凭的不仅是用鲜血换来的火线经验,尤其重要的是默契的配合。
无需吩咐,反伏击的倒三角形阵型已经排列开来!
侉侉和羊倌冲在前面,随时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欧边花护住左腰,苗老八端着三八大盖护住右腰,抄着司登式冲锋枪的鹿鸣铮居中,**和他的机关枪压阵。
然而预料中呼啸而来的克钦族勇士并没有出现,鹿鸣铮只能盯着远处,看到被惊动飞起的丛林鸟类,以及被撞动的灌木水波一样朝远处漫延。
喘着几口粗气,倮倮刚说了一句“看清楚了,是克钦族人,比风跑的都快。”远处忽然传来了愤怒的吼声。雄浑而刺耳的吼声在丛林回荡开来,那是克钦族勇士在表达他的愤怒和不死不休的仇恨。
“捅了马蜂窝了。”花脸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原本想烧点热水喝,岂料水没喝到嘴里,还找来一群不该招惹的仇家。
摆摆手,鹿鸣铮示意兄弟们撤退,这不是久留之地。
找了一处干燥的山坡歇息,鹿鸣铮看着兄弟们又开始用大手搓起了草籽饼,心里颇不是滋味。他看到上百只蚂蚁排着队朝山脚下走去,立即跟着上去。
侉侉立即跟了上去,嘴里念叨着:“官长脑子就是快,吃草籽饼哪有吃蚂蚁过瘾,这玩意管饿,还有营养。”
鹿鸣铮推开挡住蚂蚁前进路线的侉侉:“没吃食,能挺几天,没水喝,别说打仗,你躺着啥也不干能坚持几天?虫有虫道,鱼有鱼道,你见丛林哪个鸟兽是被渴死的?我跟着蚂蚁找水,你去找点野果。”
讪讪地离开,有点自知之明地侉侉叫上了羌羌。羌羌也算是好为人师,他不停告诉侉侉,在丛林里黄色和白色的果实不要碰,黑色的基本可以食用,如果确实饿的要挂了,而且身边只有不认识的红色果实,那只能碰运气了,因为红色的果实里有一半是不能食用的,轻则腹泻头晕,严重的就是一命呜呼。侉侉原本就渴的嗓子冒烟,听羌羌说了这么多,只记得不能吃的还有三叶果实和五瓣果实,其他都忘了。
即便羌羌是在丛林里长大,可是他运气不佳,一点果子都没找到。幸好鹿鸣铮跟着蚂蚁们找到了水,虽说小溪只有巴掌宽,但它毕竟是流动的,各种微生物相对少一些。
不再口干舌燥的兄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以后的行动。鹿鸣铮思忖片刻,猛地站起了身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别让那些四处找咱们的日军和缅族山兵有时间歇着!**跟我走,回头去找那些刚刚见过的缅族山兵!倮倮,你带着其他人去找找看――方才大家从寨子里撤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远处山林里有烟,应该是日军的侦搜小队,跟他们稍微碰一下,然后带着他们来跟我们汇合!”
“搞不懂了,官长,你到底怎么个意思?”苗老八上下打量着**。让这个草原汉子去给打架的水牛解围还情有可原,让他去对付神鬼莫测的山兵就有些过分了,毕竟就连倮倮对抗山兵都有些吃力。
“那得看真打还是撩拨他们。”羊倌似乎明白了什么。
“真打?那还不如找根绳把己勒死,死在自己手里也比死在鬼子手里强百倍。”倮倮眨眨眼睛:“我看官长的意思是去撩拨他们。”
“就是这样。我和**穿着鬼子的军服,你们的打扮和山兵一样,而追击我们的恰好有鬼子也有山兵。”鹿鸣铮嘴里跳动一些诡笑。
“懂了。”倮倮一拍大腿:“官长是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让鬼子打鬼子?”**把机枪用的炉火纯青,脑子转起来还是比旁的兄弟慢一点点。有点像时针和秒针的差距,大概是秒针转了很多圈,他刚开始转。
收回嘴角的诡笑,鹿鸣铮说:“我和**去找山兵,打了就跑,让他们以为我们是要干掉他们的鬼子,倮倮你们去找鬼子,让鬼子以为是山兵要干掉他们,之后嘛,找个机会让他们亲热亲热就是了。”
“你们跑得过山兵?”羌羌显然对鹿鸣铮,尤其是**不放心。
“我这家伙不是烧火棍,咬死那些狗日的!”**举起了英国布伦式轻机枪。
不放心地朝远处观察了几秒钟,鹿鸣铮说:“计划大概就是这样,先去撩拨他们,再让他们自己打起来,不过我还是担心那些克钦族勇士,咱可是闯了人家的祖宗禁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