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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转眼便去了三年。
这年六月的某一天,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天,但对于横海岛上的某一家子人来说,意义却非比寻常。
这天一早,温兰睡醒,习惯性地睁开眼睛,视线忽然定住了。
她看到了自己顶上悬着的那面帐子,看得清清楚楚。这帐子,还是刚前些天新换上的。当时她问谢原是什么颜色,他说是绿色,她应该会喜欢。现在她看清了,确实是一种很漂亮的浅嫩豆沙绿,正合这初夏的心情。
温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帐子向外看去。初升的朝阳之光正从窗子的木格中射进来,把整间屋子都晕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贪婪地看着眼前这熟悉却又久违了的一切,最后趿了床前地上的鞋,手指指尖抚触过屋子里的摆设,慢慢朝外而去。
她和谢原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女儿,乳名阿宝。阿宝是个精力充沛又充满好奇的孩子。小半月前,因为兴之所至,谢原带了娇妻爱女再登岛上山顶观日出。回来后,阿宝便对这事上了心,天天要她爹带她去山顶上守。温兰跟了两天不耐,谢原对女儿却是有求必应,所以这几天,都是温兰自己留下睡大觉,那个当爹的,天不亮就扛了女儿去爬山。照前几天的辰点,想来等下便会回了。
“三娘子你醒啦?你坐着,我这就给你打水去!”
温兰刚出来,春芳看到了,过来要扶。
她叫惯了温兰三娘子,一直没改口。如今已经十七岁,一家人都到了横海岛。她也和马如龙订了亲,年底就要成亲。
温兰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似乎还要高一点的春芳,,道:“春芳,你真成大姑娘了。穿这蓝衣衫很好看!”
春芳被赞好看,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道:“你取笑我……”忽然想起一事,看着温兰,猛地睁大了眼睛,“你眼睛好啦?看东西不再模模糊糊了?”
温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全好了!我能看见你了!”
春芳反应了过来,丢下手上的盆子扭头便往边上的院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嚷道:“老太太,三娘子眼睛全好了!”
先前家里,两个人眼睛不便,再新添了阿宝,所以除了春芳,早又多了几个丫头。马氏刚起身,听到春芳的声音,也不用边上的小丫头扶,自己便出来了,摸着道:“真的?春芳你没诓我?”
温兰已经到了她近前,一把接住她的手,道:“娘,是真的。刚早上睁开眼,发现全好了。”
马氏激动,伸手去摸温兰的眼睛,喃喃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也不枉这几年原儿的求医问药……”
“老太太,你也再让那神医给瞧瞧,说不定哪天也就好了呢!”
春芳道。
马氏笑道:“我倒是也想,只是人家神医早说了,我这十几年下来,他便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忽然想起儿子和孙女,咦一声道,“原儿呢?还有阿宝。他们知道了吗?”
温兰道:“他带阿宝出去了。我这就去迎他们。”
~~
温兰出院,迎着一早微凉的风去迎接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远处的蓝天碧海,近旁的林荫小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转弯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到对面,谢原正牵着阿宝的手过来,阿宝的另只手上,握着一束花。
“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啦?”
阿宝一眼看到了温兰,立刻挣脱父亲的手,朝着温兰蹦蹦跳跳地过来,像只快活的小白兔。
“娘,这是下山时我给你采的花,你闻闻看,好香!”
阿宝蹦到了温兰的身前,牵住她的手,然后把自己手上的花塞到了她手上。
温兰接过那束还带着朝露的野花,视线却落到了女儿的脸上。
这么久了,她终于能够看清阿宝的模样了。飞扬的眉,乌黑像宝石的眼,还有笑起来时露出的一个小酒窝和两颗雪白小虎牙。
这就是她和谢原的女儿……
“娘,你快闻闻,真的好香!”
阿宝还仰着一张小小的笑脸,不停提醒着她。她压住那种眼眶微微发热的感觉,照女儿的吩咐,低头闻了下,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是很香,阿宝没骗我娘……”
她伸手抚摸了下女儿被风吹得凌乱的刘海,抬眼望向自己的丈夫,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原本一直笑望着她母女的谢原忽然一怔,很快,眼中现出了一丝仿佛难以置信的狂喜,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还是那个记忆里的英伟男人,他一点儿都没有变,站在那里就像一棵伟岸的大树,永远是她的依靠。
她再也忍不住目中泪意,朝他点了下头,轻声道:“我能看见你们了。”
~~
七月,眼睛已经痊愈的温兰听到有岛民说,前些日出船时,他们在离横海岛东南几十海里外的海域处遇见过神鱼,瞧着像是当年额头有记号的那只,立刻按捺不住,与谢原商量了下,两人把阿宝交托给马氏和春芳,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便驾了一条船往那一带去。
小白对他们夫妻来说,是真正的幸运神鱼,对谢原更有救命之恩。从前温兰眼睛没好没办法,现在好了,又听到它出没的消息,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看。这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次要目的,就和当年他们婚后在那个无人小岛上度蜜月时许下的约定有关了。他们当时离开时,约定次年再来,结果一拖三年还没去成,谢原一直没有忘记。正好是同个方向顺路的,所以更没理由不去了。
几天之后,两人便到了那个小岛,驳船搬上带来的各种装备后,找到当年搭的树屋,惊喜地发现竟然还在,只不过历经风吹雨打,早已破败不堪了。谢原用带来的刀斧砍了树木,加固修好之后,两人当夜便住了下来。再次枕在爱人腿上,数望夜空的点点星辰,物是,人亦依旧,二人不觉都生出宛如劫后余生的隔世之感。
接下来几天,白天里,温兰与谢原或驾船出海,或一道下水游弋,期盼能有再次与小白偶遇的运气。但是一转眼七八天过去,小白始终没有现身。温兰也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变得渐渐不再抱希望了。毕竟,在偌大的这样一片海域里,能够相遇,那是缘分与运气,不能相遇,也属正常。好在这一趟有谢原陪在身边,也不算白来,过得宛如神仙快活。
再几日过去,已是半个月了,小白仍未现身,温兰也开始想念阿宝了,便决定明日返航。
傍晚时分,金色的夕阳之光撒在海面上,两人要做在此停留的最后一顿晚餐。手边有白日出海时钓来的鱼,谢原想起她前几天挺爱吃这一带浅海礁畔生着的一种牡蛎,正要下去替她捞几只,却被温兰拦了,笑盈盈道:“每次都是你伺候我,今天最后一顿,换我伺候你。你就舒舒服服在这里坐着,等我下去替你抓螃蟹!”
自从三年前出了那次遇鲨事件后,谢原到此时还惊弓,前些日下水,必定是自己陪她身侧的。此刻见她自告要下去,立刻摇头,话还没出口,温兰已经按他坐了下去,抢过他手中的篓铲,道:“这里是浅海,不过数尺深,会出什么事。”说罢便往海边涉水而下。
她沉下水面不过片刻,谢原便坐不住了,起身也跟着潜了下去。因是傍晚时分,水下光线偏暗,好在水确实浅,不过两三人高,海底又多是白沙,视物并无大碍。在附近游了一圈,睁大眼睛寻找她身影,只近旁除了丛丛随着海波不住飘摆的海草,哪里有她的身影?
谢原有些焦急,浮上水面换口气后,正要再次下潜,忽然觉到脚脖之上被一双手抓住,立刻知道是她了,心中一松,正要顺势带上她,不想那双手却沿着他的腿继续上攀。
这一幕,叫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一次,他把她从沉香岛救出后,两人藏身于船头舱底时的一幕。他记得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水底抓住自己的腿攀上,然后亲吻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与她亲吻。
他的心顿时也如脚下海草那样飘摆不定,正有些心猿意马,忽然一怔——那双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腰间,却没再继续往上,而是停了下来,灵巧地松了他的腰带,扯下裤,然后,一张柔软的唇便在水下贴上了他那处曾受伤的大腿一侧,轻吻起来。
水下的正是温兰。方才她追海底的一只大螃蟹,绕到一块礁石后,抓住螃蟹投篓里回来时,看到谢原也下来了,忽然生出和他玩笑一下的念头,便飞快潜到他脚下抓住他脚脖上攀,攀到他腰间位置时,心念一动,顺手便解了他裤,亲吻他的那处伤疤。
温兰亲吻他腿时,觉他僵在水中一动不动,心中更是乐不可支,决定给他再来顿小点心,一只手便捧住了他那里,随意揉搓几下,脸微微侧过去,张嘴便含住了,只不过不是吸吮,而是调皮地往外吹口中的气泡。咕嘟咕嘟,一阵大小气泡从她嘴里往外冒时,谢原整个人也被她带得沉下了底,两人的赤脚都踏在了海底的白沙上。
谢原低头,正看见她还含着自己,却正仰脸望着自己在笑,神态犹如海妖,俯身一把捞起她,脚尖用力一踩,便带着她飞快浮上了海面。
温兰噗一口吐出刚才因为那动作而灌进嘴里的海水,咯咯笑着摇手道:“饶了我吧!只是和你玩笑一下!我刚抓了只螃蟹,烧起来给你吃!”
谢原很快便到了浅滩站定,将她一把抱起涉水往上,到了浅滩之上,把她剥个精光,按她在湿漉漉的衣服堆上。
“先吃了你,再吃螃蟹!”
他简短应了句,跟着不客气地压了下去。
温兰还在挣扎,却忽然身子微微一颤,只因花蒂处的敏感点被他摸到,经不住他几下挑逗按压,身子便禁不住在他身下绷了起来。
谢原吻她耳垂,见她湿润双颊上染了一片夕阳赤红,沾了水滴的长睫微颤,朱唇微启,媚眼如丝。生过一个孩子的女人,岁月反倒像更厚待于她,鲜润得如一朵雨后的花,透出勾人的娇艳。顿觉心火倍涨,俯下头含住她胸口那花蕾,舌齿交替,引得她娇喘不停,神情里带了痛楚的快活,分明是情动的样子了,便分开她两腿缠上自己腰身,一个挺身便将自己埋了进去。
他满足地轻声叹了一声,自然地连续动作,温兰随他起伏断续□,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后背。
夕阳终于落下了海平面,而海滩边那两人的晚餐却没开始的迹象。侧倒在沙滩的篓子里的那只大螃蟹在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的挣扎后,终于用钳子顶开盖爬了出去,顾不得看边上那缠在一堆的两人一眼,慌慌张张凭了本能朝海水方向逃命去也……
温兰的身子被丈夫蕴含了伟岸力量的身躯禁锢在身下一片沙地上,到了最后,只能承受他凶猛的撞击,娇娇哼哼中,酥麻的感觉席卷了全身,手死死抓住他后背,嘴里发出了颤栗尖叫,直到被吞没在丈夫的唇吻之中……
没有拘束的青天与阔地,没有拘束的一对有情之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此刻的缱绻相爱?答案就是——肚子饿了。
当一轮明月接替日头挂在了海的上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温兰终于推开还缠着自己不放的丈夫,哄着他道:“等等,。等我吃饱了再陪你,你现在赶紧去生火,我要饿死了。”
谢原抱住她又亲咬了一阵,这才放开,仰躺在地,单臂撑着身体看着她跑去拣方才那只被胡乱丢下的篓子,蹲下去找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我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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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结束这趟出海的温兰随了丈夫上船离开这装载许多美好回忆的小岛,行至一半的时候,正陪着谢原看他掌控风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鸣叫。霍然扭头,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之上竟现出一只海豚,正追着自己的船飞快而来。等它靠近,看见体型虽然比从前大了许多,但额前的印记却清清楚楚,正是她找了半个月之久的神鱼小白。
“小白——”
温兰大喊一声,立刻纵身跳下水,朝着小白游去。一人一鱼,很快碰头了。
“小白,谢谢你,你是我和我男人的幸运之神……”
温兰亲热地抱住它滑溜溜的身子,望着它的眼睛喃喃道。听到它发出声声宛如在笑的回应,回头朝着正立于船尾在看的丈夫挥手喊道:“谢原,听到了没?它听懂了我的话,还在说咱们会幸福一辈子呢!”
谢原望着海中的妻子和神鱼,迎着海风大声笑道:“神鱼说得没错,咱们必定会幸福一辈子的!”
后记
次年,大兴皇帝猝死驾崩,朝廷一片混乱,国库空虚。废太子在一群旧日臣子的拥戴下赶赴京城意图继位时,天下大乱,各地枭雄纷纷起事,废太子在来京路上被乱兵所弑。权臣卫自行亲领兵马,打着还大兴百姓一个太平天下的旗号镇压各地兵乱。三年后,荡平兵灾,于百年前曾建大成政权的大成皇帝裴延鲁起事之地,被部下黄袍加身,拥立称帝,建卫姓大成政权,自此天下改号。坊间暗中传,七政门出身的卫自行,正是凭数年前起出的裴延鲁宝藏,这才兵强马壮,最后将众多劲敌一一剿杀称帝。他沿袭裴延鲁曾用过的国号“大成”,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新皇即位后,颁布法令,减税轻徭,令天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其中一条法令,对旁人来说或许并不起眼,但对于沿海诸多珠民来说,却不啻是天将甘露。从此以后,废除类似白龙城的太监公馆,珠民不再被归入贱民,可自由择业,鼓励垦荒造田,若无以为业,有自愿继续采珠者,民间可自由买卖,珠母海所产之珠不再被归为皇家所有。数万珠民听到太守宣布此法令后,无不感激涕零,伏地跪拜浩荡圣恩。
次年,新皇令开放港口,与海外诸国通商贸易,设专门机构管理通商船舶。于此同时,封横海岛谢原为横海郡王,其夫人为郡王王后,享王公之尊。令当地官船永世不得登陆横海岛,遇见打有横海岛旗号的船只,自动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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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御书房的灯火亮到三更仍未熄灭,新皇卫自行身着龙袍,仍伏案疾书,处理着白日各地送来堆得如小山高的奏章。
新皇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日理万机,这样的情景,随伺宫人早已见惯,所以此刻都是默默在外等候,唯恐发出响动惊扰了里头的伏案之人。
徐霄无声无息地进入御书房,立在了御前,道:“禀皇上,倭国上月又派浪人袭扰我沿海一带,意图似在探究皇上的容忍底线。”
卫自行停住手中毛笔,目中蓦地闪过一丝精芒,随口问道:“徐霄,七政门卷宗档案中,对于倭人的评价如何?”
徐霄立刻道:“知礼而少仁,好勇而无义,精于算计而无智。”
卫自行道:“不错。即便是前朝国力最虚弱的时候,朝廷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何况是在我手中!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海丑而已。”
“他要打,我便打!”
最后,他一字一字,冷冷道了这么六个字。
徐霄应了,踌躇了下,又道:“皇上,另有一事。派出的人今日回报,说横海郡王与夫人携一家老小驾了大船出海,不知所终。”
卫自行一怔,终于道:“晓得了,你下去吧。”
徐霄无声退下。
卫自行凝视桌案上的烛火片刻,终于抛笔到了窗前,推开阔大的南窗,望向遥远的那个方向。
此刻他的头顶,星汉灿烂,面前宫阙沉沉,而宫阙之外,是连绵没有尽头的千家万户。
这种时刻,他再一次想起徐霄数年前回来向他描述她将明珠抛归大海时的一幕的情景。虽然没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出她当时的样子。
他出神片刻,久未露笑的唇边,终于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于他,于他,抑或于她,都是如此,既这样,还有什么结局,比这个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