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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使陆终昨夜遭遇刺客,虽则当时他睡得如同死猪,今天早上才知道整个经过,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震惊和雷霆大怒。考虑到刺客受了伤,所以今早开始,不但整个白龙城极其附近所在的几十处隘口有巡检司弓兵在对往来路人严加盘查,且城中数家医馆药铺也被一一询问有无可疑之人前来辽伤。闹腾了大半天,直到珠民们随了卫自行送来那颗大龙眼珠,陆终这才消停了下来,看过珍珠后,脸上终于露出丝笑。
吴三春见真的竟捞到这么大的珍珠,燃眉之急顿解,自然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不但照原先所开的价,给了五十两银子,听卫自行说采这颗珠子不易,言下之意是让多赏些。虽有些奇怪似他这样的人怎的忽然肯帮珠民们说话,只他既然开口了,这个面子自然不好拂,再又加了二十两。李海鳅等人接过这前所未见的一大笔钱,连连道谢之后,回去各自分了不提。
夜已深,至亥时末了。白龙城下永康寨尾的一处椰林里,谢原正带了一人往林子外疾步而去。
林子里光线昏暗,四下除了树木被风掠过发出的沙沙声外,就剩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海涛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林子,面前不远处便是海滩,隐隐可见海边有人已在泊船等候了。
谢原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后那人道:“公子请上船,到横海岛上后,但请安心养伤。”
月光照在那被他称为“公子”的人的脸上。瞧着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青年人,脸容清癯,此刻不知是月光的映照还是后背受伤的缘故,脸色一片苍白。他看了眼谢原,面上似乎浮出了一丝羞惭之色,低声道:“我……不该不听你劝,执意去行刺那狗太监。不但未得手,反倒差点连累了你……”
谢原道:“公子不必自责。公子不过是想替珠民除恶而已,一腔热血。论起来,全是我的不是,迟迟未有决断,才叫公子以身犯险。幸而未有大碍,否则谢原万死难辞其咎。”
那人听他这么说,神情终于松快了不少,随即恨恨道:“这狗太监和那姓卫的狗官,还有皇帝老儿,暂且再让他们逍遥几日。等着瞧,总有一天,我兆文焕要实现光复大昭的大业,替我兆家夺回这天下!谢原,想我大昭朝时,你谢家世代累出名将,天下谁人不知?可惜到你曾祖时,社稷动荡,你曾祖以身殉国,不幸死于叛贼乱箭之下,我大昭千秋功业也一去不返。你本就是名将之后,只不过隐姓埋名而已。如今你若助我成就大业,功成之日,不但你可封公拜爵,你谢家也必将重现当日的门庭显耀!”
月光之下,谢原的神色很是平静,望着对面的人,缓缓道:“公子放心。先父当年送我去习艺前,便曾独自召我叙话,告知了祖先之事,命我继承祖训,等待恩主召用,以备他日光复大昭的大业。如今公子既找了过来,谢某自当万死不辞。”
兆文焕微微吁了口气,微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复国大业,诸多艰难,第一要紧的便是钱粮充足。好在这两年你逼退独眼龙,掌控了南洋航道,往来船税是项巨利。只我觉着,你如今收的船税嫌低,为何不提高些?航道既掌控于你手,只要你开口,船户绝不敢不应。”
谢原眸光微微一暗,只很快,便恭声道:“公子如今有伤在身,宜先行把伤养好。别的事,待伤好后再议不迟。”
兆文焕被他的话提醒,伸手抚了下肩头处,忍住疼痛,皱眉道:“也好。那我先去了。”说罢匆匆登船。
谢原目送那船扯帆渐渐远去,直到在海面上缩成一个黑点,这才转身朝白龙城的方向迈步而去,眉宇却略显凝重,仿佛心思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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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原回去的时候,已过三更了。想来她此时应该已经去睡了,所以在经过她住的东院前时,只是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下而已,不想却见院门还半开着。过去正要带上,再一眼,瞧见院子中间空地上放着的那张躺椅上竟有个人躺着,正是表妹李三娘。瞧着像是睡了过去。边上一张小桌放着盘吃剩的果子,地上燃了盘艾草压成的蚊香,红色的火头在夜风中一闪一灭。
谢原立刻猜到她必定是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后来睡了过去而已。见地上蚊香快烧尽的样子,怕她会被蚊虫咬,忙轻手轻脚过去停在她身边,俯身靠近,低声叫她名字,见她眼皮子微微翕了下。
温兰起先一直在等他回来,后来架不住困,躺在凉椅上便睡了过去,现在听见耳边似有人在叫自己,立刻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见是谢原,一下放松下来,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低声埋怨道:“怎么这么晚?等死我了!”
谢原听她声音里带着娇懒的浊音,又一副困乏的慵懒小模样,心里便生出了怜惜,怕吵醒了房里的马氏,急忙低声道:“都是我不好,回得太晚。你回房去睡吧。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温兰现在是彻底醒了,看他一眼,嘟了下嘴,低声道:“说有事的是你。我等了一晚上,现在你又说没事。这叫什么事?行了,有话就说,省得下次又要我等你。咱们出去说吧,别吵醒姨母。”说完站起身往外而去。
谢原只好跟着她出去,一直跟到井台边的那架花墙前,才见她停了下来。
温兰转向他,笑吟吟道:“表哥,傍晚你不在的时候,春芳她娘送了块蚌肉来,说是最肥美的一块,又说蚌肉本就清热补肝补肾什么的,何况还这样老的蚌,反正听她意思最适合男人家吃。我便特意向姨母请教后,炒了一盘在厨房。你去吃吧?天热,过夜怕就坏了。”
谢原有点窘,忙道:“不用……”
温兰摇头,一本正经道:“一定要吃。我和姨母一口没动,特意留给你吃的。”
谢原只好道:“好,好。我等下就去吃。”
温兰点了下头。
谢原看她一眼,正踌躇着怎么开口好,忽然见她一拍额头道:“哎呀瞧我的记性……”说完便转身往井台去,俯身下去提井绳,很快,再转过身时,手上便多了一碗荔枝,道:“这也是春芳她娘送来的。姨母叫我湃在井里等你回来吃。我挑了最大个的凑了一碗,诺,你吃吧。”说完递了过来。
谢原再次摆手:“我不饿,不想吃……”
温兰看他一眼,把碗放井台边,自己洗了下手,然后拣了个最大个的剥开,就着壳送到了他嘴边,笑眯眯道:“没事儿。咱们表哥表妹一家人的,不就吃个果子吗,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赶紧吃吧,特意给你湃的。”
谢原刚才确实觉着这样在她面前吃东西有点放不开,这才说不吃的。现在被她一语道破,脸便微微发热,又见那颗剥了壳的洁白荔枝经她手递到了自己嘴边,躲也躲不开了,只好张开嘴含了进去,顿时满口甜津津凉丝丝的。
“好吃哇?”
他见她睁大眼问自己,因嘴里还含着果子,说话不方便,急忙点头,唔唔了两声。见她一笑,顺手抬手,竟舔了下她刚才剥荔枝时流到手指上的汁水,心脏顿时砰地一跳,一不小心,咕咚一声吞下了整颗荔枝,喉咙下一阵憋闷,知道是被梗住了。
温兰却没留意他了,自己顺手舔了下甜津津的汁水后,觉着手还黏腻腻的,俯身下去洗了,也就言归正传,站直了望着他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谢原僵着一动不动,等完全吞下了那颗荔枝,这才暗暗呼了口气。稳住心神,组织了下自己想说的话,终于清了下嗓,看着温兰严肃地说:“表妹,按说你今天做了件大好事,帮了李海鳅他们,我本不该说这些话。只是不说却又不行。要是你觉着我说得不对,也希望你能知道,真的是为你好。”
温兰其实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面上却没现出来,只嗯了一声。果然,听他接着道:“我记着你小时候水性也就一般,如今长大了,虽好过常人,只你毕竟是个女孩儿,怎么能这样不吭一声便瞒着我贸然下海?还是下到这么深的海里……”
谢原说到这,想起早上刚听到她下去隐龙滩时自己的那种惊骇,口气不自觉地愈发严厉起来,“你可知道下海是件多危险的事?别说碰到鲨鱼海蛇,万一体力不支腿脚抽筋怎么办?撇去这些不说,深海下的暗流也能夺人性命!你今天这是命大才没出事,万一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温兰知道这些话他估计憋了一天了,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也好。加上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自己虽有超人的水性,但下水之后,确实什么也无法保证。反正被他说几句也不会掉肉,所以低着头任由他说。
谢原教训完了,见她低头一副老实的模样,心便又软了。放缓了声调,总结道:“总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再这样私自下海。听见了没?”
温兰乖乖应了一声。抬眼看他一下,见他两手背后站在那儿,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一派严肃。心想他其实不过也就比自己大了几岁而已,不但留一把大胡子,还总爱摆出是自己长辈的模样,心里禁不住那种再次想逗他的念头,忍不住便笑嘻嘻道:“表哥,今天在船上时,我就听他们说了,你是怕我上不来了这才跳下去捞我的,什么天气热下去游几圈凉快,你可真是撒谎不眨眼睛!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这么不要命地下去捞我?”
谢原万没想到这个表妹忽然又冒出这样一句,心里再次微微发窘,面上却极力稳住,淡淡道:“万一你要是出事了,我如何向我母亲交待?她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惜,我自然也就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也不知怎的,温兰心里忽然就觉寥落,心想这个人确实没意思,顿时失了逗他的兴趣,哦了一声,收了笑,道:“好了,你说的话我记住了就是。我去睡了。”说罢抬脚便走。
谢原见她方才还满脸笑容,一下便翻脸走人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定在原地不动。等她背影快拐过那道墙,想起白天的一件事,心中忽然一动。
白天在船上的时候,卫自行抛出手中之物,旁人都觉是那颗大珍珠。因了背对自己,他虽见不到卫自行当时的手上动作,但抛出去的那东西,哪怕速度快如闪电,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分明是一块白色的圆玉佩。也就是说,那颗大珍珠被卫自行自己收了起来。
这种无关大体的事,他自然不会当场戳破。只是想起白日里卫自行与她相熟的样子,心里忽然便有点梗住。脱口叫道:“三娘!”
温兰停住脚步,懒洋洋地回头看他。
谢原踌躇了下,终于还是决定不把这事说出来,只是朝她走近了些,道:“表妹,你与卫大人似是相熟。我也不问你如何与他相熟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他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小心些。”
温兰盯他一眼,嗯了一声,转头去了。
谢原见她拐过墙角,窸窸窣窣脚步声渐渐从耳畔消失,又听见院门吱呀轻声被关上,知道她真的去睡了。脑子里闪过她方才笑着喂自己吃荔枝时的情景,呆了片刻,心里忽然一阵烦闷。再又想起她炒的那盘蚌肉还在等着。虽则肚子不饿,只怕不吃明早坏了被她发现真的要生气,急忙自己过去吃了,一直到了下半夜,这才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