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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湖在县南数里之外,因湖边生满芦苇而得名,通往流向南海的江流,水域很大,湖心最深处达四五丈。边上有不少靠湖而生的打渔人家。上个月县衙的悬赏公告一出来,知道若能捞到一个手掌见方的乌木匣子便可拿赏,谁人不跃跃欲试?知道了大约的所在之后,无数人便开始在附近打捞。撒网、下水,用尽各种方法,陆续打捞上一些别的失窃之物,唯独那匣子始终不见。为了找这东西,连水性最好的那个水生也有去无回,家人至今还在湖边哀哭寻找,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众人这才渐渐绝了念头。所以这天,附近的人见到一条官府大船送人去往湖心一带要下水去捞匣子,且那应榜的,又是个年轻女子,顿时便骚动开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撑了船跟在后头,远远停下观看。
船驾到湖心处,风力开始加大,船身微微摇晃。温兰手持鱼叉,迎风站在船头,听县衙的师爷向她比划匣子落水的大概区域。
温兰知道在古代,下海之人就有用鲨鱼皮等物制成的水靠,穿在身上类似于现在的潜水服,既能防护,又可保温。但现在显然不可得。所以早上出门前,她除了带着正好派上用场的那副潜水眼镜,也向范大娘借了身准备下水的衣服穿在里头。刚才在舱中做完热身出来时,已经是一身利落行装了。长发结辫盘在头顶,上衣扎腰,下身是条到膝处的短裤,赤着双脚——除了裤子稍短之外,和此地渔家女在湖上劳作时的装扮也并无多大区别。因众人都晓得她要下水,装扮自然要轻便,所以也不觉裤子长度惊世骇俗,只不过船上的男人们还是忍不住会往她□在外的小腿上多瞄几眼而已。
温兰在船头与师爷说话的时候,方臻正陪卫自行站在不远处的舱板上。见卫自行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心中更是确定他对她有意了。否则实在难以解释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竟会临时改变行程忽然对打捞官印有兴趣,甚至亲自上船督阵?想了下,便朝温兰喊道:“喂,要不要往你腰身缚一条绳,万一有变,你可摇绳,上头的人会提你上来。”
温兰回头道:“绳子不必了。若有锋利刀具,给我一把便可。”
方才上船前,温兰已经向尾随过来的附近水上人家打听过湖况。知道湖心最深处大约四五丈、即十来米的样子,湖底并无暗流,水质也好,水下可见度不错,只是水草淤泥较厚。
一般精通水性的人,潜水能有一分半钟就算高手了,这还要分水的深浅度。水中以十米为一个大气压强,潜水者在水中深度达10米时,受到的压力就是两个绝对大气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耳膜疼痛。对于普通人来说,若无外力相助,想下潜到十米深处就是件很困难的事。若能在过十米深的水中潜水达两分钟的,那就已经算是世界级的顶尖高手了。正是因为这里有这样的水深,又要寻找那匣子,对下水者的技术和憋气功夫都是项极大的挑战,这才迟迟没有人能领走那赏银——而这样的水深,对长期受特殊训练的温兰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加上现在是夏天,这湖水的温度,她方才也以手试过。就算到了水深十米处,水温下降,没有潜水衣的话,应该也不是大问题,缚上绳索反倒行动不便。带上鱼叉只是方便翻动水底石块之类的物件,考虑到水草或别的情况,带把刀具还是必要的。
方臻听她这样说,急忙回头,正要问随从要。卫自行已经弯腰,从自己靴子的里侧抽出一把尺长的匕首递过去,道:“把这把给她。不能说削铁如泥,却也算上品了。”
方臻急忙接过,送到了温兰跟前。温兰接过,稍稍抽出一截,见匕身在阳光下精光流动,想来是把好刀,看了眼卫自行,道了声谢,将匕首插入后腰束带中。抬头,见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水中可见度正是高峰期。准备功夫也做妥当了,戴上眼镜,长长呼吸一口,等憋足了气,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如鱼般地跃入了湖中。
温兰入了水,待下冲惯性的力道减弱,睁开了眼睛。
水下能见度不错。在正午阳光的折射下,她甚至能清晰看到附近受自己骤然下水惊吓而飞快逃离的一群银色小鱼背脊上的片片鳞光。
她凝神闭气,双手拨水伸向水下前方,双腿向水面方向甩起,上体自然前弓,再次随了惯性继续下潜。等潜到四五米深处,身体适应了此处水体的温度和浮力之后,便弓身加速下潜,很快便靠近湖底。
虽然已经是十来米深,但因为水体清澈,附近湖底四五丈范围内的景象都能看得见。一眼望去,见湖底果然如先前旁人所说的那样,水草丰厚,团团簇簇到处都是。水草较少的地方,从表面泥层和石块便能辨出新近被翻过的痕迹,显然是之前撒下的渔网和造访者所留。原本在附近游弋的鱼群,被她这个不速之客吓到,转眼间便四下逃散,只剩苦草和九尾草随了湖底暗波左右轻轻飘荡。
温兰试着将手中鱼叉插入湖底淤泥层,发现半个叉头轻松陷入后,底下就需用力才能继续深入了。换了几个地方,大致如此。据那师爷描述,官印不过小儿拳头大,匣子也不大,不会很重。那么沉入湖里时,考虑到下降过程中的水阻,着底力量应该不会很大。照刚才自己测试的湖底泥层硬度来看,即便陷了进去,因为时日并不长久,想必也不会很深。这样找起来的话,就容易许多。
温兰屏息凝神,执了鱼叉在附近方圆的湖泥和水草从中搜索,却始终没找到匣子的踪影。
方才那师爷曾信誓旦旦,说匣子落水之地就在这数丈方圆之内,且先前在这里也确实打捞上来过别的失窃物件。如果他的话无误,这水底又没什么明显暗流,匣子落水后即便被水流带得偏离了位置,也不会相隔很远。
温兰耐心地仔细再次搜索,尤其是水草从和石块缝隙间这些渔网到达不了的暗处。仍是一无所获。
当她开始觉到身体里氧气消耗殆尽的信号时,忽然注意到自己左手后方十来米远的一凹陷处。那里,一人多高的密密水草中有堆岩石,中间似有一团诡异黑影在浮动。再仔细一看,心微微一跳,顿时感到一阵气紧。
温兰知道自己必须要先浮上去换气了。不再细看,猛地朝上方快速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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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水中停留这么久的时间还不浮上来——除了那个传言已经被湖龙王招去做女婿的水生。再等片刻,湖面上仍只见被风吹得泛鳞的微波,除此平静一片,气氛渐渐便凝重起来。虽然没人开口,但不约而同地,每个人都开始觉得这个为了赏银而下水的女子极有可能已经步了前头那个水生的后尘了。
方臻见卫自行已经站到了船舷侧,神色虽看不出什么异样,视线却紧紧盯着水面,眼睛一眨不眨,明显是有些绷紧的样子。心里便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坚持往那女子的身上拴根绳的。万一要真淹死了惹他不快,怪罪到自己头上的话,那就糟了……
方臻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抬头见远处数十丈外的湖面上钻出来一个头,正是先前下水的那温姓女子。大喜过望,刚松口气,却见她又沉没了下去,湖面只剩一圈圈的水纹。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换气。
有了这一幕,众人一下显得轻松了许多,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外乎是惊叹这女子水下功夫了得,议论她下水时戴上的那副有点奇怪的眼镜。
卫自行不动声色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回到了座椅上,望着温兰起先破水而出的湖面,微微出神。
~~
温兰换气过后,再次潜下水底。这次径直便往刚才发现异样的那一堆水草方向游去。靠近之后,用鱼叉拨开遮挡视线的水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惊了一下。
水草的中间,是几块相互交叠的巨大岩石,因为长期沉于水底,岩石周身已经长满了绿色的苔藻。一具肢体上缠满水草、爬了螺蟹、浮肿破碎得几乎已经无法辨识生前模样的男尸正飘荡在那里。他的一只臂膀被夹在岩石缝隙里。刚才看到的浮动黑影,便是这具尸体了。
心惊过后,温兰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因了被困无法逃脱不幸被淹死在这里的人,想必便是岸上那些人口中的那个被招作湖龙王女婿的水生了。
温兰拔出腰后的别着的匕首,小心地斩去缠绕在前的水草,惊出无数潜伏在这里的小鱼小虾。等清理干净水草后,绕着石头堆上下左右游了几圈,隐约猜到水生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了。
一个黑色匣子恰巧正落在几块巨石的狭长缝隙间,被卡在中间。这也是为什么渔网一直网不到的原因。这个水生,水性想必也是过人,竟潜到这里发现了匣子。他目测自己能够伸手探进石缝里够到匣子,兴奋之下便立刻去做。探手进去抓到匣子后,或许是出来的方向不对,竟将匣子的棱角嵌入了石头缝隙里,一时拔不出来。或许是当时已经接近憋气极限,而他又急着将匣子拿到手,不愿再次费事下水,便用力往外抽。这水下的石块常年被水侵蚀,质地疏松,突然受力之后引发部分变位,一下将他胳膊卡住。估计他当时很是心慌。而人在水下之时,最忌的便是心浮气躁。越是惊慌,体内氧气消耗越快。所以他再也无法上去了。
虽然这只是温兰根据现场所见做出的猜想而已。但当时的场景,估计大约□不离十。
温兰没时间去同情这位不幸的水下遇难者。只是选好方位后,握紧手中鱼叉,抵在压住水生臂膀的那块岩石之上,用力向前推去。石头不轻,不过微微一动,便又复位。
这块石头不去,不但自己不好取石缝里的匣子,水生的尸体也无法上浮,除非拿匕首割断他臂膀。但她不想这么做。
温兰再次尝试。数次发力过后,终于在浮力的协助下推开了石头。石块砸在湖底,激出大片的泥尘。空悬在水底多日的这具尸体立刻像充了气的皮艇,晃晃悠悠地慢慢往上浮去。
温兰目送水生尸体上浮,等湖底泥尘渐渐平息下来,水再次清澈后,游到石堆上方,探手伸进石缝里,抓住匣子,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打开匣子,见里面一颗圆圆的龟钮铜印,应该就是要找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