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庭院很静,清风穿堂而过,院子里浓郁的花香便随风飘了进来。
林晚词静默地站在窗前,忽然说了一句跟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话。
她说:“疏狂,我真羡慕你。”
我不解。
她又说了一句:“小时候,我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
“你的一切,即便是你受到惩罚。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做任何事。”
“你冰雪聪明,何尝不令人嫉妒……”
“我倒宁愿蠢笨一些,凡事自有别的聪明人去烦恼……”她笑起来,笑容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你看这窗前的花……”
我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廊下开满粉红浅白的花卉,花色艳丽,粉嘟嘟的向着地面,分明是将要萎谢了。
她轻轻道:“女人的青春,就像这园子里的花儿,蔷薇也好,牡丹也好,随你是什么品种,随你怎么名贵,都绝无可能常开不败,你摘了也就摘了,你不摘过两天它自己也就谢了。所以古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实在是很有道理。”
她的语气里隐约有一丝惋惜的意味。
我静默不语,适才对她的戒心荡然无存。她的整个形象忽然之间全部颠覆了,眼前站在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孩。
“你何以认为我会去做这个庄主?”
“我不知道,疏狂。我没得选择。”她看着我苦笑。“现在。御驰山庄的命运就掌握在你地手上了。”
我再次静默。
她不希望御驰山庄参与谋反,我不希望艳少谋反——这点殊途同归的巧合令我踌躇。
“这件事,我需要认真考虑。”
“我等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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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词走了好一会,空气里仍旧有她留下的香味,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淡而弥久,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廊下有一株不知名地花树。那花色在黄昏暗淡的天光里有一种陈旧地味道,是被春天洗褪过的颜色,有点像林晚词离开时的眼神。
暮色弥漫整座庭院的时候,艳少仍然没有回来。
小丫鬟燃起檐下的琉璃灯,我便坐在灯光下发呆。后院的鸽房不时传来“扑簌”之声,那是鸽子煽动翅膀的声音。我不由得佩服起老方来,他就等于是艳少地耳和目。他让这些鸽子飞往天南海北四面八方,把消息发出去,或是带回来……这真是一项特殊才能,不晓得艳少付多少月薪给他?
我想着,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他看见我,低哑地叫了一声:“夫人。”
我吃了一惊,原来他不是哑巴。
我看了看那群鸽子,道:“我想请你的鸽子帮我问一件事……”
我还没说完。他便摇头道:“不,夫人,不行。”
我挑起眉头,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道:“它们只听主人的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深情的注视着那群鸽子。没有看我。
我忽然之间感觉很泄气,我不明白林晚词的结论从何而来?你看看,他们的眼里只有艳少,何曾有我?我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夫人。
我回房认真思索一会,决定出门去找林少辞。我从后院进去,他见到时我毫不惊讶,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叫他感到惊讶。
我道:“借一步说话。”
他一言不发,推开窗户跳出来,我们避过闲人,一路到湖心亭方才站定。
我开门见山道:“林晚词要我重回御驰山庄。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不动声色道:“知道。”
“你怎么想?”
“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是御驰山庄地少主……”
“我不管御驰山庄的事。”他打断我。
“为什么?”我不懂。
他不答。只注目于澄碧的湖水下的一弯新月,神色极淡漠。
“当日在无锡。你得到碧玉峰有难的消息,立刻兼程赶回,你明明是很关心……”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冷冷打断我。
“现在有什么不同?”我更加不解,“御驰山庄现在地处境更加困难,你难道就撒手不管?”
他紧闭双唇,面色苍白,目光平静而淡然。
我继续道:“你怎么能把这件事完全扔给自己的妹妹,你这是在逃避责任,你忍心……”
他忽然笑了。“那你去做这个庄主啊,你来找我干嘛?”
我冷笑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他淡淡道:“哦?有什么蹊跷?”
我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干什么?反正这件事让我感到奇怪。”
他依然不动声色。“真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
我笑了笑。彼此静默一会儿。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晓得风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他侧头,凝眸看我,目光锋锐如刀。“怎么忽然提起她?”
我耸耸肩,笑道:“随便问问,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语气尽量轻松,心底再次感叹,林少辞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人。
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
我点点头。“好!”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背对着我道:“疏狂,容我提醒你。在这个江湖上,有时候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是不能相信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牺牲掉。”
我一愣,尚未明白过来。他已经走远了,青衫飘拂的走过小桥,一直走进彼岸的淡薄水雾里,慢慢不见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少辞。
此后,他便从江湖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过他。
在后来的后来,我在镆铘山的流云城中,听一位远到而来地朋友说起一件轰动武林地大事,即七海连环岛遭南海的海盗寻仇,南宫俊卿失手被擒,幸亏一个和尚乘舟而来,出手相助,方才击退强敌。有人说,这个和尚就是御驰山庄地林少主。又有人说,南宫俊卿最后娶了那个海盗,一统南海。
这是后话。
这一刻,我被他这几话搞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嘀咕一句神经病。直到不久的将来,我才深深体会到他这番话里的悲凉况味。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痛苦,无法言说,无处发泄,只能埋在心里,直到死。